又是一周風平浪靜。
祈在這周内結束了高二第一學期的期中考試。複習的間隙她偶爾會登陸怪盜網站檢查那條留言的狀況,可惜那條訊息就如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至于網站本身,負責日常維護的管理員倒是日常在線,不過他除了在入口界面更新了一道調查問卷之外,就是忙着處理一些表示質疑與反對的留言。曾有好事者詢問管理員與怪盜團之間的關系,他也僅是故作神秘地回複了個得意洋洋的表情後就不再理睬,于是又引發了一輪關于怪盜團是否存在的網上罵戰。
祈暫時無暇關注那些毫無意義的言語沖突,因為最近更值得她在意的,是周日會在涉谷站前的商場開幕的斑目個人展。
作為現今最炙手可熱的日本畫大手,斑目個人展的入場券可謂是一票難求。近兩年祈一直默默關注着斑目的動向,開展時間一确定她就掐着點搶到了一張票。
為了能親眼再看一次那幅畫。
天公不作美,休息日的清早就開始大雨傾盆。不過惡劣的天氣并沒有影響斑目那群追捧者的熱情,祈提前半個小時到達展覽會場,卻發現入口前卻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她走到隊尾,戴上耳機,假裝自己也是那些狂熱愛好者們的其中一員。排在她前面的似乎是同樣為高中生的三人組,男生女生時不時地聊着天,偶爾似乎還能聽到貓咪在他倆的談話間隙喵喵亂叫,仿佛是在應合着他們的聊天内容似的。
貓?
第三次聽到微弱的貓叫聲後,祈忍不住擡頭朝着那三人多瞟了幾眼。其中嗓門最大的是個習慣性駝背、染着一頭金發的不良少年,與他說着話的則是位擁有如混血兒般豔麗外貌的美麗少女。剩下那位黑色卷發的男生看上去似乎最為普通,但是那讓祈誤以為是幻聽的貓叫聲,毫無疑問是從他半張着拉鍊的背包裡傳出來的。
這時漂亮女孩忽然到了祈覺察直勾勾地盯着男生背包的視線。她有些歉意地向祈笑了笑,然後伸手對着不良的胳膊輕輕敲打了一記以示警告。不良捂着被襲擊的胳膊剛想抱怨,女生立刻低聲與他說了句什麼,他便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巴。
九點鐘,這條漫長的隊伍終于緩緩地動了起來。
在隊伍的盡頭,祈瞧見了展廳門口翹首以盼的喜多川。
他會出現在這裡也不奇怪。
喜多川祐介,是與祈同校、同年級的美術特長生,同時是斑目一流齋目前唯一的入室弟子。
事實上,祈在中學畢業選擇晉升高校時拒絕了學長的推薦,義無反顧地選擇進入公立洸星高中,就是為了能接近他。
那時的她曾單純地認為,喜多川君至今仍留在斑目身邊,一定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理由。隻要她向這位同齡人說明自己的身份與目的,他或許能與自己一拍即合,再他利用斑目弟子的身份,說不定就能找到能曝光斑目惡行的突破口。屆時她順利為哥哥報了仇,喜多川也能擺脫斑目的控制,皆大歡喜。可實際情況與她的想象存有不小的偏差。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祈發現喜多川本人似乎對繪畫之外的事都毫不在意,而且當他在言談中提起斑目這位恩師,使用的語氣與表達的态度都是發自内心的恭敬與尊重。偶有一次見他發洩怒火,就是因為某一個自命不凡的同級生在衆人面前對斑目的大放厥詞,還诋毀了斑目那張題為《小百合》的出道作。
從那以後祈便幹脆地放棄了想要接近喜多川的念頭。再者她現在也是使用着“望月”這個姓氏,為了不給父母帶來麻煩,她更是對喜多川敬而遠之,甚至如非必要,絕對不會與他出現在同一場合。
沒想到今天會在斑目個人畫展的入口處與他迎面相逢,而且——她見喜多川忽然面露喜色,徑直向着她所在的方向快步走來。
“你終于來了!”
他激動地發出一聲近似歡呼的感歎,然後,腳步停止于排在她前方的高中生三人組……其中之一的漂亮姑娘面前。
亦與祈,錯身而過。
祈第一次見到那幅畫的時候是中學三年級。
與她相熟的前輩在升上高中後日漸忙碌,聯絡的次數也慢慢減少。有一段時間,她似乎是回到了在與前輩相識前那整日無所事事的狀态裡。
那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休息日,她在閑逛時經過一家畫廊,發現其中正在舉辦斑目一流齋的個人畫展。
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腳步。
她不是沒聽說過斑目一流齋這個名字。盡管她對繪畫藝術興趣全無,但在與父母一同生活的兩年間,她曾有許多次聽到這個名字從父母口中吐出,或是母親夢中飽含着苦痛的嗚咽,或是父親酒後咬牙切齒時的詛咒,以及他們兩人在面對她時的異口同聲:離這個人和他的世界遠一些,越遠越好。
隻不過來到東京上中學後,她就無聲無息地進入了叛逆期。所以當祈注視着貼在畫室前的海報上斑目的姓名時,胸中竟然生出一股隐秘的好奇。正是這股好奇心,驅使她推開了畫室的大門。
兩年前的斑目頂多算個業界内有名的人物,入場的門票也不似今日這般一票難求。她買了現場票後踏進畫廊,下一秒——不知該說這幅畫本身與她之間就存有一種強大的互相吸引的力量,或者将其形容為一種命運的邂逅——她看見了那幅畫。
兩年後的今天,祈再次站在這副畫前。
在他人眼中,也許這隻是一副美麗的月下風景。依海而起的山峰,郁郁蔥蔥的灌木,鳥居為神秘的山林開啟一道入口,引出一座藏匿在茂密林中的一所小小木屋。繪者細膩的筆觸将泛銀月輝輕鍍其上,使得畫面中的景象呈現出一種别樣的溫柔。
斑目将這幅畫命名為《山中小景》。
無數來往的參觀者在經過這幅畫時都會忍不住駐足停留,他們誇獎着創作者的高超技藝,他們贊美着繪畫者投入的充沛情感,更是不止一人會在面對這幅畫時捂着心口感歎,斑目老師真是厲害,隻要看着他的這幅畫,躁動的内心就會不可思議地平靜下來。
“真是太遺憾了,我特别喜歡這個時期的斑目老師。”
有年輕的斑目熱愛者不無遺憾地對着與她同來的友人道。
“可惜他為了自我突破宣布轉型,之後的作品鮮少再有這樣的類型了。”
那是當然的。
失去了寄生對象的斑目怎麼可能再炮制出擁有相同情感的作品?畢竟真正的創作者早已離開人世,去往能讓他徹底解脫的那片彼方。
對了,這幅畫的标題,原本應該是《彼方》。
便是在中學三年級的暑假,祈無意間在老家的倉庫裡發現了她這位名義上的哥哥生前留下的筆記。泛黃的紙張上,少年用工整的字體一字一句地寫,“人間既已無顔色,願有風景在彼方。”
也就是那一天,她終于為自己荒蕪且漫無目的的人生尋到了一份前進的動力:總有一天,她要讓斑目一流齋,這個剽竊作品、壓榨學徒的惡棍,付出他應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