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拉開的瞬間,碰着了不知暗置何處的機關。兩枚照燈從她腦後方亮起,吞沒了微不足道的手機光源,照亮了牆上的畫像的同時,還将整面牆壁映成橘黃的暖色。
被掩在猩紅帷幕之後的,是一幅被數條鎖鍊封在牆上的人物肖像。而肖像中的那人,祈隻在自家佛堂裡見過他溫柔微笑着的相片。
“良藏……哥哥……”
是了,從偏僻的展廳一路走來,她見過了無數曾經身為斑目弟子的人物的肖像。在難以計算的數量之中,偏偏沒有屬于望月良藏的這一幅。原來,居然是被藏在了這樣一個角落。
那一刹那劇烈的痛楚忽然自心口湧現,她毫無防備,未曾察覺淚水頃刻間就盈了眼眶。
不,不對,為什麼會這樣?
她被望月夫婦收養時良藏哥哥已走了大半年。她想揭發斑目的真面目,刨除她個人的私心,更多是想撫慰養父母這些年來都難以平息的悲傷以及對斑目虛僞行徑的痛恨。至于望月良藏本人,盡管名義上他是她的哥哥,但在同情之外她對他就沒有太多别的感情。以她對自己的了解,在親眼見到這張被塞在角落的肖像時,内心磅礴而出的情感應該是對斑目的憤怒,而不會是一股讓胸口發緊的悲恸。
所以,為什麼……?
祈再度擡眼望向眼前纏繞着重重鎖鍊的畫像,照燈光線明亮,可她的視線卻逐漸昏花乃至産生重重疊影。
金色的不再是映着照燈的牆壁,而是遍布繁雜花紋的大門;被鐵鍊封鎖也不是望月良藏的畫像,而是……而是……
“嘶……”祈忽然倒吸一口冷氣,一波尖銳的痛楚自腦海深處而來,仿佛是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在意識中肆意妄為地翻攪,令她腿腳一軟跪坐在地。
但即便疼痛折磨,淚流不止,她卻仍是固執地瞪大雙眼,仿佛這般便能看清,幻覺中那個被數條鐵鍊束于高牆之上,在光線中模糊了面目的人影。
因此她根本不知道那些陰影是在什麼時候撞開了門,就連被反剪雙手按倒在地時也心神恍惚地忘了反抗。下一秒她就恍然地順從着身後的推攘跌跌撞撞地往前,耳畔不時飄過像是“怪盜”、“斑目館長”、“人質”等不知所謂的詞彙。
直到過于耀眼的光線使得眼球感受到一絲刺痛,祈終于找回了一些屬于自己的神智。她居然被帶回了那座名為“無限之泉”的雕像所在的大廳,在雕像的前方,正有兩方人在相互對峙着。
靠近入口大廳的位置站着奇裝異服的四個人,其中三個分别帶着形式不同的面具,但以他們的發型與站姿判斷,定是秀盡學院的三人組無疑。而僅剩的那個站在最前方,身邊漂浮着一體龐大虛影,亦是唯一臉上沒有面具遮掩的人,竟然是喜多川。
見到她出現時,喜多川驟然變了臉色,“望月同學?”他心焦地發出一聲驚呼,“你怎麼會在這裡?!”
渾渾噩噩的祈隻來得及對他匆匆一瞥,身後的保安再次對着她粗魯的一推。她腳下趔趄,險些跪倒在與那四人呈對立之勢的人影面前。不等她重新站穩,那該死的東西悠一把拽住她的頭發,迫使她仰起臉,對上站在她面前那虛榮的僞藝術家。
“沒想到這裡還有一條漏網之魚,”這個斑目将他那副用脂粉塗得雪白的面孔湊到祈的跟前,同樣被塗成血紅的嘴唇蠕動着,怪異的金色雙瞳中閃爍着嘲諷,“剛剛祐介叫你什麼來着?望月同學?”
在這座肆意表現自己真實内心的宮殿中,他終于抛棄了那副簡單樸素的裝扮。金色繡着暗紋的羽織内搭同色系的着物,雖然低俗,倒也符合他實際的品位。
“那家夥是怎麼回事?!”另一邊,跟在喜多川身後戴着骷髅面具的少年焦躁地揮動着手中的武器,然而他剛有動作,就見一柄刀刃忽然遞出,壓在少女纖細脆弱的脖頸上。
“我勸你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斑目雙手環抱,得意洋洋地對那幾人道,“我想你們也不願看着這位……望月同學,身首異處吧?”
“可惡!”那明晃晃的威脅硬是将脾氣暴躁的不良少年逼回原處,他隻能以一句髒話宣洩被人拿捏于掌心的憤怒。可斑目的手段不止于此,忽然幾隻做保安裝扮的陰影憑空出現,再一次把他們四人圍在其中。
“接下來……”沒再理會小黃毛的不斷叫嚣,斑目重新轉向一旁被部下所擒的少女,“望月同學?”他慢悠悠地吐字,冰冷僵硬的手指掐住了祈的下颚,端詳着她仍殘留着淚痕的臉龐,“原來如此……偷偷潛入我的美術館,是想給良藏那個懦弱無能的小鬼報仇嗎?”
她默不作聲地低垂着眼。冷淡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很遺憾,”惡意地箍緊手指,此時斑目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隻被囚困籠中奄奄一息的獵物,“他是自己選擇吊死的,和我沒有半點關系。還是他以為随随便便寫封遺書就能扳倒我?真是個天真的蠢貨,那東西早被我處理掉了。其實他應該感謝我才對,畢竟他的水平也不過如此,如果不是署上了我的名字,還會有誰會去欣賞他那些平庸無聊的作品?”
至此她終于緩緩地擡起眼簾,就像是從一場漫長的幻夢中清醒,原本迷蒙無焦的雙眼也逐漸趨于清明。
“你是在……激怒我?”祈輕聲問。
“是過來人對你們這些不谙世事的年輕人的一些教導。”斑目狂妄地笑着,收手往後退開兩步,“希望你們可以牢牢記住這一點,來生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說完,他就仿佛厭倦那般迅速收起臉上的虛僞笑容,并對那隻以刀刃抵着她咽喉的陰影做了個手勢。
然而,他示意的手還留在半空,便聽到女孩子低低地發出一聲冷笑,“呵,你以為你是誰……?”
沒人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唯一能确認的是在下個瞬間,尖銳的匕首已落了地,陰影警衛也似一堆爛泥般癱軟成一團。身型纖細的短發少女活動着被捆綁後變得有些僵硬的手腕,面上神情仍是一派從容淡然。
“明明就是個人渣而已,”她微揚起下颚,視線投向已然顯漏出幾分慌亂的斑目,“有什麼資格擺出一副經驗者的嘴臉說教?”
那一刻,這堆積滿室的金黃,皆不及她那雙金色眼眸的一分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