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怎麼了嗎?”
祈回過神,發現自己是維持着合上儲物櫃的姿勢發了會兒呆。她迅速調整了表情回過頭,正對上鳴上前輩關切的目光。
“抱歉……我……”
她下意識地道歉,卻一時想不起自己是否在工作中惹出了什麼麻煩以至于會讓鳴上前輩出聲問詢。
“我不是這個意思。”鳴上前輩溫和地笑了笑,他随意地拉開一張椅子坐下,而後便隔着員工休息室内的長桌望向她,似是想要長談的意思,“隻是覺得最近你心裡好像多了什麼,放不下的事。”
與花村前輩不同,鳴上前輩平日裡不是多話的類型。也許就是這樣的個性,使得他通常會以比常人更快地找到問題的症結所在。所以在祈看來,這位向來是一針見血的鳴上前輩,遠比偶爾的誤打誤撞的花村前輩要難糊弄得多。
“呃……”祈不自覺地移開了眼神,瞟向挂在儲物櫃旁的日曆。
她放在心底的計數器清晰地告訴她,距離他們盜走斑目秘寶的日子已經過去八天。這段日子裡她時常在學校遇見祐介,還偶有談起斑目的情況:據說自那天以來斑目再也沒在個展上露過面,并以身體不适為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裡。
事實上自從他們行動那天之後,祈就暫時停止了她個人的調查行動。盡管摩爾加納一再表示斑目本人對認知世界中發生的事件一無所知,但她還是擔心有打草驚蛇的可能,便幹脆地選擇偃旗息鼓。
可這畢竟是自她升上高中以來便一直在為之努力的目标,忽然終止難免到幾分無所适從。且随着個展時間結束漸近,祐介口中斑目的狀态依舊沒有任何改變。于是就有一絲絲懷疑的情緒尋着縫隙,悄然鑽進由堅定的意志澆築的堡壘裡。或許在他人,譬如鳴上前輩的眼中,就成了她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祈還沒想好該如何開口,忽然瞥見鳴上前輩擱在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
與此同時她感覺到自己捏在掌心的手機也傳來了消息提示的震動。祈低頭一看,發現是社交軟件推送的熱點新聞,至于内容……
看清文字後,祈的心頭猛地一顫。
屏幕上彈出的消息框内簡明扼要地寫道:畫壇大家斑目一流齋,宣布将于明日緊急召開記者見面會。
周日上午,涉谷中央大街。
實時直播中的屏幕内清晰地顯映出斑目涕泗橫流的面孔。他一面悲痛地哭泣,一面哆哆嗦嗦地坦白了這些年來他所做的一切惡行,包括虐待、盜竊,以及赝品的制作與販賣……說到最後,他似是快被心頭的負罪感所壓垮,竟然當着無數的攝像機與話筒,崩潰般嚎啕大哭。
直播在一片混亂中結束,電視台聰明地将畫面直接切換至新聞報道,由主持人向觀衆說明對斑目的後續處理。
祈盯着屏幕,直到電視上斑目的身影消失。而後她沉默地離開她的夥伴們,走到聯絡通路的角落,撥通了那個她平日極少會碰的電話号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喂,祈?”電話那頭傳來男人略顯疲憊的聲音。
“爸爸,”祈壓下心頭的激動,對着手機低聲問,“看新聞了嗎?”
簡直像是做夢一樣,親眼所見感受到的震撼遠比道聽途說要強烈上數倍。盡管此時斑目的記者見面會已經結束,可她依然難以自控般在腦内一遍又一遍地溫習見面會上的諸多細節。
他招供了“盜竊”,坦白了“虐待”,甚至還承認自己的确使用過言語威脅和冷暴力逼死了一名曾在他門下求學的男弟子……要知道距離望月良藏心灰意冷地将自己的脖頸套入皮帶制成的圈環那天已經過去了七年,七年着實太過長久,但好在……這一天終于來了。
“嗯。”這邊的背景音過于嘈雜,以至于祈無法确認自己是否聽到了在聽筒另一端父親發出的一聲歎息,“你舅舅帶我們看了直播。”
父親平靜的叙述似一桶當頭澆下的冰水,使得祈那顆因激動而震顫不已的心逐漸恢複了原本的頻率跳動。
就算能讓斑目的真實面目大白于天下又如何呢?她握着手機消極地想:良藏哥哥終究是回不來了。
“祈,”她突然聽到父親喚她,“你……沒攪合進什麼危險的事裡吧?”
父親突如其來表示關心的話語讓祈有些驚訝。
在她被望月夫婦收養的第一年,曾經聽望月太太的弟弟……她應該稱呼為舅舅的那個人在無意中說起過關于良藏哥哥的一件事。當時良藏哥哥的精神狀态已經處于懸崖邊緣,他試圖向自己的母親求救,希望父母能夠将他從斑目身邊解放出來。隻是那時的望月夫婦被斑目在美術界的地位及呈現外界的虛假表象所蒙騙,強勢的望月太太更是搬出一堆道理,試圖讓兒子放下那些“矯情”的念頭。卻沒想到在三個月後,鮮活的生命變成冰冷的軀體,這才意識到一切的望月太太也大受打擊,從此一病不起。
許是這前車之鑒,讓望月夫婦在撫養她時盡力給了她最大的自由。中學畢業時她決定要放棄(據說)她自小便開始練習的藝術體操,高中擇校時選擇的也是偏向美術特長生的洸星。與她交好的前輩在得知這點後,以她在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為由唯一一次對她發了怒,但她的養父母卻僅僅是再三向她确認了“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後,就再未對她說過半個“不”字。
自然,他們也極少會主動過問她在東京的生活。
“沒、沒有。”祈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說謊時也難得生出了一絲心虛與歉疚。
“那就好。”好在父親沒有發現她在這一刻暴露的小小的慌亂,繼續叮囑道,“我和你媽媽就希望你不要再卷入什麼是非裡,簡簡單單做好自己就可以。”
做好自己……嗎?
像她這樣連過去都沒有的人,該怎麼做才算是“做好自己”呢?
又客套地與父親聊了幾句後,祈結束了這次通話。她慢吞吞地回到其他幾人身邊,是大大咧咧地盤腿坐在地上的龍司仰起頭第一個發現了她,“哦,祈,你回來得正好,我們正想問你和祐介,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
她的思緒仍陷在和父親方才的那場談話裡,反應也變得有些遲鈍,“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