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新宿依舊是一派窮奢極侈的景象。仿佛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成年人也決心要在這個充斥着酒精與霓虹的世界裡享受最後一晚的狂歡。

祈謝絕了蓮陪同的提議，在約定的時間準時推開了酒吧新男大姐的大門。

室内一如既往地昏暗，酒保拉拉小姐仍是穿着那套傳統的振袖和服，背對着她在吧台後忙碌。在聽到門鈴聲響後她轉過身，臉上立刻就出現了一副極具親和力的笑容，“歡迎光臨啊小望月。”在招呼她坐下後，她熱情地端出一杯浮着冰塊的碳酸飲料，又熟練地在上面堆了個冰淇淋球，“給，這是今晚的未成年特供。”

“謝謝你，拉拉小姐。”祈大緻環顧了一周，“大宅小姐還沒有到嗎？”

“是啊。那孩子最近忙工作是忙得不得了。要麻煩你再稍稍等一會兒哦。”

祈捧着她的飲料等了十五分鐘，終于等到大宅小姐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推開了酒吧的門。應是工作上的遭遇導緻她心情欠佳，即便是等待拉拉小姐端上酒水的期間，她也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最近忽然給她增加了數倍工作量的上司。

“那麼，”在一口氣灌下半杯雞尾酒之後，大宅小姐滿足地砸了咂嘴，總算将注意轉向一旁的祈，“望月小朋友，這次你來找我，又是想打聽什麼事呢？”

在大宅小姐面前，祈向來都不拐彎抹角，“這次我有兩件事想要向大宅小姐請教。”她正襟危坐，聲音輕緩地開口，“其一，是我想向大宅小姐咨詢一些關于‘廢人化’的訊息。”

在聽她提及“廢人化”這一關鍵詞時，在漫不經心地把玩着酒杯的大宅小姐悄然流露出一絲落寞的笑意，“哦呀，”她盯着酒杯裡晃蕩的液體，用那副一貫讓人辨不出是認真還是玩笑的口吻道，“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原本就是專門負責追查這個題材的。那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祈輕輕吐了口氣，“是關于發生在兩年前的石原平八郎事件，我想了解當時的情況。”

大宅本是舉杯欲飲，但“石原平八郎”的名字令她的手陡然頓在了半空，杯沿堪堪停在唇畔，記者從造型精緻的玻璃杯上方擡起眼，那雙向來都沾染着酒精濁色的瞳子深處，奇異地閃現過一絲銳利的光輝。

“你可真會問啊，望月小朋友。” 她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調侃着，“如果不是因為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真要懷疑……嗯？等等……”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從大宅臉上消失了，她半眯起眼，借着酒吧内昏暗的光線，如同是與祈初次見面一般細細地查看着她的面孔，“難道說……不會吧……”

祈一語不發地任由她打量自己，直到大宅從短暫的失态中回過神來。

“好啊，”不等祈再度出聲，她就爽快地答應道，“看在咱倆認識這麼久的份兒上，大姐姐我今天就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部都告訴你~！”說着，大宅将酒杯幹脆地推向一旁。那股因沉迷聲色犬馬而依附于她面上的頹喪之色，亦于頃刻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首先我們來聊聊石原平八郎吧。非常湊巧，這是我一個經濟部的朋友在離職前追查的最後一個事件，而他在走之前把他所得的全部資料都交給了我。所以我可以先告訴你最後的結論。”

“除了那張房卡之外，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石原和那個可憐的小女孩的死有關系。而且有證人證實，石原在那個晚上根本就沒有進入過那間以他的名義預定的房間。”

當年的新聞報道曾提到過，那晚在酒店舉行了一場彙聚諸多商界名流的晚宴，而宴會的舉辦者，亦為每一個參加宴會的人員都備了一間以他的名字登記的房間。

可是根據大宅小姐的那位同僚經過暗訪找到的證人所言，石原先生當晚不僅沒有在酒店留宿，甚至是提前離開了晚宴現場。

“據說是要給他的女兒過生日來着——拉拉，再給我來一杯！”大宅突然提高聲音，隔着包廂的門簾對外間的酒保小姐嚷嚷。後者很快就送來了她的點單，還不忘附送了一枚白眼。

“和你說過多少次，按鈴就行。這麼大聲，是想把我的客人都吓跑嗎？”

“嘿嘿，抱歉抱歉。你知道我在吧台坐習慣了嘛～”

送走了拉拉小姐，記者即刻斂起了面上的嬉笑。“說起來也諷刺，石原的女兒石原雛子，她與死者陽川小夜是同班同學——據稱兩人還是極為要好的朋友。”

祈想起了石原勝也道出“家破人亡”一詞時臉上的猙獰之色，不禁追問道，“這位雛子小姐，她現在怎麼樣了？”

“死了。”記者不鹹不淡地回答，“在跳樓事件發生之後，石原雛子就遭受了嚴重的校園欺淩。之後在第二年的三月，也就是她們這屆三年級生進行畢業典禮的當天，她從教學樓頂跳了下去——選擇了與她朋友一樣的結局。”

她說完後，包廂内一時陷入了一片沉悶的寂靜。隔簾外隐約傳來了拉拉小姐與其他客人之間的調笑聲，但聽上去也似是格外遙遠，仿佛來自另一個不會出現憂郁與死亡的世界。

祈怔忪了片刻，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在證人的證言之外，就沒有别的證據了嗎？能夠證明石原平八郎提前離開宴會的證據。”

“很～遺～憾～！”就像是為了掩飾片刻前不經意的真情流露，大宅小姐故意像是個猜謎節目的主持人那般誇張地宣布，“什麼～都沒有～！監控資料丢失，也沒有别的目擊者，就連那個被我朋友好不容易挖出來的證人在不久後也消失了。”

“消失……？”

“是啊，之後再沒有人見過那家夥。他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他沒有供出那家夥曾去拜訪過他的事吧。”

“這麼看來，”結合這種種不同尋常的因素，祈不禁提出了假設，“難道石原平八郎是被誣陷的？”

“我可沒這麼說哦。”大宅小姐迅速撇清關系，“隻是陳述了一些被我那位離職的友人探訪到的不合理之處而已。不過就當時的輿論風氣來看，多數人都‘期望’石原是罪魁禍首，他這點小小的疑慮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輿論……嗎。可是輿論也不過是将陽川小夜的死當做獲得關注與宣洩情緒的工具，他們抱團陷在相同的聲音組成的世界裡，而并未真正關注過她墜樓的原因與真相。

祈垂首按住前額，她極力遏制着在心底翻騰的那些無意義的情緒，試圖以理性的方式将大宅告知的訊息重頭梳理了一遍。

“大宅小姐，”她突然看向坐在直角沙發的另一側、正将雞尾酒的裝飾櫻桃塞進嘴裡的記者，“請問你知道那場晚宴的主辦者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