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抱着一堆被子和枕頭回到休息區，把沙發改成了臨時的床鋪。他幹活期間虎狼丸一直跟在他的腳邊，像是巡視領地一樣繞着沙發來來回回地打轉。偶爾它會順從地停下來，允許冬奈撸一撸它毛絨絨的尾巴。

簡要地布置了一番後，乾幫着把冬奈裹進被子，并仔細地幫她掖好被角，“要委屈你先在這裡休息了。”随即他又想起了什麼，趕緊補充道，“呃，因為冬奈先前住的房間裡現在什麼都沒有，我就擅自拿來了我的……不過我最近都有好好洗曬過，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麼會呢。”躺在沙發上的女孩習慣性地在臉上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不如說應該是我要感謝你，乾君……還有小虎，不好意思讓你們費心了。”

那張無懈可擊的笑靥卻讓乾感到了一絲陌生。“冬奈，”他局促無措地小聲說，“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這樣……”

如今的他更希望她能夠像以前一樣，無所顧忌地對着他發洩她心底所有的情緒，發脾氣或者嚎啕大哭都沒有關系，他會全部包容的。

“嗯？”冬奈似乎沒有聽清，她發出了個問詢的單音随之茫然地擡起眼睫。清透的深藍色眼眸似乎是被他的倒影填得很滿，但細看就會發覺，那之中其實什麼都沒有。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哀霎時灌滿了他的心口。乾慌忙起身，彷如要從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盡快離開，“沒、沒什麼，你先好好休息，我這就去幫你拿藥。”

幸好急救箱裡的退燒藥還有餘量。

但在看到藥盒内餘下一半的藥片時，乾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個把藥用剩至這一半的人。

事實上，他一直都很理解由加莉姐做出的那個選擇——她在葬禮結束後的第二天就火速搬出了寝室，倉促地像是在進行一場兵荒馬亂的逃亡。畢竟這間宿舍裡留存了太多與“那個人”有關的回憶，就算不刻意地去追溯，它也會和空氣一樣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來，沉默且倔強地逼迫你去反複回想。

說來也很奇怪。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曾體驗過撕心裂肺的離别，可當再度面對相似的情形時，他們的表現竟都不比過去老道多少。

所以實在不知要如何面對時，或許逃避也是一種不錯的辦法。

但是，逃避啊……

乾的視線再度投往沙發。冬奈似乎又已陷入了沉睡，她側着身蜷縮成小小一團，近乎整個人都埋沒進了那套柔軟厚重的被褥裡。

單是注視着她燒得酡紅的側臉，他便深深體會到一陣強烈的無力感。

待到時間的夾縫消失後，他們就能夠輕松地從這棟房子裡逃走；但是——這點他是再清楚不過——對于自出生起就與那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的她而言，那并不是能夠通過“逃避”而免除的痛苦。

作為過來者，他更是感同身受。

“冬奈，”乾拿着藥片和水杯上前，隔着被子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先起來吃藥吧。”

冬奈懵懂地睜開眼。“謝謝。”她緩慢地坐起身，聽話地把藥片塞進嘴裡，再配合着清水幫忙咽下。“好苦。”她弱聲評價。

很苦嗎？乾也不确定這藥具體是什麼味道，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配合地說道，“但隻有吃了藥你才會好起來。”

“好起來……？”冬奈神思恍惚地重複。

下一瞬她忽然就變了臉色，繼而猛地折下腰去，把剛剛吞下的藥物全部吐了出來。

乾與一直在旁安靜地守着她的虎狼丸都被這突發狀況給吓了一跳。白色的小柴犬不安地想要靠上前去，卻被她粗魯地擡手揮開。

在吐掉藥片後冬奈依舊掐緊了沙發的扶手痛苦地幹嘔不止，隻是她這段時間想必都沒有規律進食，半晌也隻吐出些透明的酸水來。

“對、對不起……我……”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後她虛弱地倚在沙發的扶手上，下意識地喃喃。

這種微妙的疏離感令乾不由溢出一絲苦笑，“沒關系的，你别在意。”

他取來清潔工具，麻利地收拾起了這一片狼藉，順道還去廚房重新倒了杯水，并小心謹慎地将杯子放進她的手心。

玻璃杯是涼的，愈顯得他無意中觸及的指尖燙得灼人。

仿佛連鑄在他心間的顧慮都能輕易融化。

“吃不下藥……也沒有關系。但你必須得吃點東西。”乾終于鼓起勇氣坐到了冬奈身側，凝視着她的目光中也不再掩飾自己關切與憂慮，“我知道你現在可能沒什麼胃口，但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撐不住的。”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随便什麼都可以！”

冬奈緩慢地喝下了小半杯水。她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盡管仍有些粗重。

“不必了。”她疲憊地輕輕牽動嘴角，溫和又冷淡地拒絕道，“我……”

“我很擔心你！”乾驟然重聲打斷了她。

心上傳來陣陣窒悶的鈍痛，迫使他不自覺地捏緊了衣角，“我不想……看你變成這樣。”

他注意到虎狼丸也跟着湊了回來。它把兩隻前爪搭在沙發的邊沿，喉嚨裡不斷發出微弱的“嗚嗚”聲，很像是在應和他的話。

這出以柔克剛的攻勢非常有效。冬奈忍不住伸手去摸小柴犬的腦袋。

“我想喝粥。”她突然說，卻繼續看似專注地撫摸着虎狼丸，“白粥裡稍微加一點糖，就會變得甜甜的。”

乾即刻雀躍起來。這個要求應當不難辦到：由加莉姐與真田學長偶爾會借用廚房做飯，而像白米與砂糖這些都算得上是廚房裡常備的食材。

可不等他做出回應，就聽見冬奈接着又說，“……以前我每次生病，哥哥他都會煮這種甜甜的粥給我喝。”

言至此，她總算願意側過臉來與他對視。

乾聽懂了她的意思。

所謂的興奮瞬時就冷卻了下去。此刻再看冬奈挂在唇畔的那道淺淡的笑弧，乾卻隻從中感受到了殘酷與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