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看着他的指尖扣動扳機，就像是看着他親自按下自己命運道岔上轉轍器的開關。那輛列車從此會義無反顧地駛向另一個已成定局的方向，再難有中途變道的可能。

劇烈的槍聲仿佛擊碎了月光。

從月光的碎屑中徐徐浮現出的，是她所熟悉的那道背負豎琴的人形。

分明心底早有了定論，可在真切看清俄耳甫斯的面目時，祈還是難以自持地熱了眼眶。

卻不想，就在下個瞬間，召喚器不自然地從理的手中脫落，摔在了地上。

他用兩手捧住頭顱，口中不斷溢出苦痛的呻吟，身體也随之彎縮成别扭的形狀。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覺醒人格面具的時候有過這麼疼嗎？

理的異狀令祈一時有些亂了方寸，不過她很快便察覺出現問題的并不是理，而是……他新生的人格面具。

俄耳甫斯同樣在抽搐，在掙紮，在發出無聲的尖嘯，最後卻還是不敵他所抗拒的那股野蠻的力量。以某種令人膽顫的方式讓雙手率先獲得自由後，那個存在便輕而易舉地掙脫了囚禁着他的人形牢獄，向在場的衆人顯現出其真實的面目。

這也是……哥哥的人格面具嗎？

有了蓮的特殊能力作為參照，祈對于理能夠召喚複數形态的人格面具一事也不會覺着詫異。她真正在意的是取俄耳甫斯代之的那體陌生的人格面具，他擁有與俄耳甫斯截然不同的外表，也掌控着俄爾甫斯難以匹敵的力量。

自現形之初他就毫不掩飾其本性中所蘊藏的暴虐與瘋狂，僅以幹脆利落的一劍，就将片刻前氣焰嚣張的巨型陰影劃成了兩半。

但，光是屠戮眼前的敵人似乎無法徹底滿足于他體内喧嚣沸騰的殺意。在殘忍地擰斷敵人的最後一條手臂後，他僵硬地扭動脖頸，把冰冷的視線投向天台另一側的兩個女生。

“不要……怎麼會，這樣……”身側的由加莉不自覺地攥緊了祈的手臂，她的全身都在止不住地打顫。那體人格面具周身散發着過于駭人的死氣，以至于她根本不能遏制存在于本能中的恐懼去侵蝕她脆弱不堪的心神。

祈的思緒也是一片混亂。她強迫自己去記憶中搜尋過去那些堪稱危機的時刻以尋找擺脫目前這一絕境的方法，可是……摩爾加納甚至從沒告訴過她，人格面具也是會失控的！

她無助地望向人格面具的後方。理面色蒼白，眼神空茫地站在那裡，自從俄耳甫斯消失後他便陷入了這樣的狀态，就像是個由于處理器過載而導緻行動停滞的機械人偶。

來不及了。

近前的人格面具冷酷無情地舉起了劍。

由加莉的手掐得祈的手臂生疼。

祈的目光回到人格面具形如金屬頭盔一般的臉孔。就在他的劍即将斬下的那一刻，她不顧一切地喊出了聲，“住手！我們不是你的敵人！”

這無疑是最傻也最蠢笨的方法。祈都能感覺到他揮劍時帶起的寒風擦過自己的臉頰。

然而，那把劍遲遲沒有落下。

那副鐵面上剜出的兩個空洞仍在凝視着她們，無法閉合的口部不斷發出粗重的喘息。

但他的确是停止了攻擊的動作。

不管外表變成什麼樣，那始終是屬于“哥哥”的人格面具。

祈這般想着，然後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别擔心，”她放柔了語氣，試探着去觸碰他抓着劍的手，“已經沒事了。”

這回，該輪到她來安撫他了。

漆黑的人格面具低下頭。祈同時也仰起臉回望着他。對視的刹那她的心口蓦地湧起了一股奇異的情愫，仿佛久别重逢，仿佛存在于靈魂上的空缺得以填補獲得圓滿，隻是她還來不及去追溯這股異樣的情緒的來由，人格面具的姿态便又一次發生了改變。

褪去那身充斥着戾氣的黑色外殼，俄耳甫斯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散在了月光裡。

不遠處随之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響，是理在力竭後失去了意識。

“哥……結城君！”

祈緊張地趕至理的身旁，正準備俯身查看他的情況，卻聽見背後的由加莉發出一聲驚惶的尖叫，“望月學姐，小心！”

是剛剛那隻陰影殘存的碎片。即便大部分軀體已經被理的第二體人格面具拆解成七零八落的模樣，它卻依舊保留着根植于本能中的對人類的惡意。待到唯一的威脅消失，它們便窸窸窣窣地湧了上來，呈半圓之勢包圍了祈。

于是，祈毫不遲疑地抓起了落在一旁的召喚器。

“望月學姐？！”

這個召喚器做得着實是過于逼真，無論是外觀、重量，亦或是手感，都與她在殿堂裡用過的那種武器别無二緻（雖然那種武器本質也是蓮和龍司買來的模型），是以她光是看着這個東西，大腦便會自發地聯想起那些她不忍再去回想的記憶。

所以她當時是怎麼敢把這個東西抵在太陽穴上的……

祈自嘲地想着，用發顫的手轉過槍口，抵在自己胸前。

沒關系，她見過天田君這麼做。

假如這是目前唯一能夠召喚人格面具的渠道……那她一定也能做到！

祈閉上眼，猛地收緊指尖。

就在看不見的子彈穿透身體的一瞬，她終于聽見了，來自意識之海深處的熟悉的共鳴。

“來吧，索莫納斯！”

讓人倍感親切的藍色火焰再一次于她腳邊點燃，頭戴鮮紅花環的銀發少女于火焰的簇擁中輕盈地落了地。她舉起由缬草編制而成的青翠權杖，深重的黑暗之力便如泉水一般自地獄的深處噴湧而出，頃刻間就将她面前所有的威脅都吞噬得一幹二淨。

陰影的氣息消失了。月色也變得清澈起來。

祈總算得以松了口氣。

由加莉跌跌撞撞向她奔來；而那兩個高三生也好不容易地找回了天台的鑰匙，打開了被由加莉反鎖的門。與他倆一道進門的還有個中年男人。蓄長發，戴着眼鏡，嘴角挂着點意味深長的笑意。

咦，奇怪？當初特意邀請她來月光館的幾月先生，也是人格面具的知情者嗎？

祈來不及去細想這個問題，黑鴉鴉的夜色就突兀地沒入她的視野，拖拽着她的意識往更深之處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