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黑框的遮擋，他眼底沉積的青黑就更加明顯。

“自從……”威爾似乎想說是一個月前，但他對自身和對世界的困惑卻絕對不是從諾亞覺醒才開始的，他眼中的世界生來和旁人便不同，諾亞的覺醒并沒有改善這個現狀，反而讓他的精神變得更加混亂，“這個世界比我任何時候想象當中都要複雜，我——”

“沒關系的，威爾，沒關系——”羅德從身後環抱住他，纖細的手指按揉在他的肩膀上，“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緊，重要的是你還在這裡。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羅德需要的不是某個諾亞的實質幫助，單是“并非孤身一人”這個概念就已經足以安慰。

而在這種需求上，威爾和她竟有着驚人的相似。

“謝謝。”威爾冷靜了下來。

不能怪他應激，原本隻是能代入殺人者的視角、閱讀犯人的行為就已經讓他和正常人的世界脫軌；「智」之諾亞的複蘇，更是讓他在眼神接觸中幾乎可以翻開任何人的意識和大腦，這讓他的社交恐懼更加嚴重，幾乎到了完全無法正常生活的地步。

頭痛也成了他的伴侶，威爾已經記不起來上一次睡個好覺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在這種情況下的工作簡直無比負擔，他像是穿着吸滿了水的棉衣在行動，每一步都無比沉重。

和人類相比，還是狗狗的思維更加簡單、也更加單純。

“額……那你呢？”社交恐懼的威爾有些受制于驟然沉默的空氣，不由地想辦法開口。

羅德歪頭，“我？”

他有些急不可耐，或許并不完全是為了緩解凝固空氣裡的尴尬，更是因為他終于能夠找到一個相似的人來尋求一些答案，“你是更諾亞，還是更羅德？”

這個問題讓羅德摸不着頭腦，“這不是一樣的嗎？”

“不，不一樣。”威爾的聲音不自覺地放大，“我是諾亞的一部分，還是，諾亞是我的一部分——這是，不一樣的。”

羅德的眼睛一眯，他透過後視鏡看着威爾額頭上跳動的青筋。她意識到，不僅僅是威爾的狀态很奇怪，他體内的「智」更加奇怪。

表現、影響甚至是力量。

完全處在一種不可控的狀态。

如果現在羅德找到的是諾亞中的其他人——「憤怒」、「羁絆」甚至是「快樂」，有這樣的換亂狀态，她都不會驚奇。

但這是「智」，諾亞的理智與智慧的結晶。他的大腦和能力向來都是所有諾亞中最為條理的一個。

和威爾現在的樣子，簡直是兩個極端。

那場大戰一定對他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并且這個影響已經延續到了轉生之後的現狀。

“你的力量很奇怪。”

羅德将盲目的興奮壓了下去，靠在威爾的脖頸處嗅了嗅，一股人類和諾亞混亂的味道交織在他的力量體系之中，“威爾，你是不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

既然「聖潔」發生了某種變化，那是不是說明諾亞的轉生問題或許也出現了某種異變呢？

作為長子的羅德，不由自主地擔憂起來。

“我……不知道。”威爾踩着油門不斷加速，像是在筆直的道路上發洩着某些精力，“隻是，幾乎每個人的大腦都很吵，幾乎每個人的意識都貧瘠得讓人……”

他不敢說自己有多少次幻想着将吵鬧的人扼殺在自己手中，那些充斥着血液、月光和鹿角的夢像是發洩着他清醒時無法完成的欲望。

“幾乎？”羅德注意到他的用詞。

既然是“幾乎”，那就是說，有例外。

“嗯……我的心理醫生，他——不一樣。”威爾的情緒明顯有了一個階梯的緩和，“他的思維非常、複雜，而且——我不知道這樣說合不合适——他的思維非常，宏偉。”

閱讀意識和讀心術并不是同一種東西，「智」的能力在于探尋意識的架構——由意識堆砌的大腦。

當然，如果完全了解一個人的意識架構，也就等于讀懂了私人的意識模式，直觀上看效果，和讀心術的區别便不大。

這也是「智」的能力總被誤解的原因，大部分人的意識都太容易看到底了——記憶和知識很難構建出嚴密的組織。

在醫生之外，威爾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人的思維能夠組建一座那樣讓人無法忘懷的宮殿。

他并沒有真正踏入進去過，但隻是玄關和外觀就已經讓他無比驚歎。

“那不是很好嗎？”羅德并沒有對家人的極緻占有欲，缇奇也有要好的人類朋友，很多諾亞都會享受雙面生活，“複雜的東西探索起來，才有意思啊。”

就像羅德自己，也喜歡探索更加複雜的夢。

“不，這是——非常不禮貌。”威爾拒絕濫用「智」的能力，這或許就是他現在如此煎熬的原因。

無法控制、又不想使用。

他心中有一條線，道德感和正義感正束縛着他——羅德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這一點。

對她來說，這種感覺太熟悉了。

曾有一段時間，亞連·沃克也掙紮在這樣的旋渦之中。

權力和自控的拉扯非常痛苦。

但這不是外人能夠插手的——這是除了自己，誰也無法插手的事情。

羅德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逼迫什麼，而是主動退了一步，她的手指撫過威爾的眼睑，感受着手下之人的疲憊，輕聲道：“如果需要的話，我随時可以幫你完成一個完美的睡眠。”

她相信，這才是現在的威爾真正需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