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辭猛地轉身,連人都沒看清,就彎腰行禮,“見過殿下。”他頭埋的很低,看起來略有點拘謹。
趙槿看了眼阿辭,眼中倒是沒有半分驚訝,似乎早就知道他在此處,“免禮。”随即看向裴浔,默了默,道:“想見你父親一面嗎?”
裴浔一怔,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在哪兒?”
“城外。”
此前他從未聽趙槿提起過那件事,隻當他們皆已判了刑,雖心頭尚有疑惑未解,但母親的仇也算是報了。
他刻意不去想,裴宣對他僅有生恩,并未盡到一絲為人父的職責,即便他在裴府長大,若不是自己運氣好,隻怕早已死在某一年寒冷的冬夜裡了。
如今他自食其果,也算是報應。
裴浔垂下頭,低聲道:“見一見,也好。”
初秋多雨,時大時小,馬車穿過街頭巷尾,到了城外。
車夫拿出公主府令牌給守城兵士看了眼,他們當即行了一禮,随後放行。
天上開始飄起雨絲,細細密密的落在身上,裴浔下了馬車,并未撐傘,發絲上凝結着小水珠,連他的眼睫都浸着一層雨露。
這些日子将養着,倒是白回來不少,隻是這般看上去,竟顯得整個人都是支離破碎的。
他擡眼看向不遠處,幾個兵衛押解着一個脊背佝偻的男人,那人發絲淩亂,眼底一片烏青,手上還有傷痕。
他怔了怔,這才幾日,便成了這幅模樣,一點看不出往日的神采。
地上泥濘,到處是坑坑窪窪的積水,他腳踩過去,污水飛濺到鞋上,染黑了一大片。
他走近了些,那人才擡起頭,渾濁的目光慢悠悠地落在他身上,定定看了半晌,也沒開口。
一旁兵衛往遠處走了幾步,自發地背過身去。
裴浔收回視線,在雨水籠罩下的眉眼一片淡然,沒有恨,也沒有怨,他平靜的開了口,“聽說你要去豐州了,我來送送你。”
狹長的眼眸微挑,又道:“畢竟除了我,你也沒别的兒子可以相送了。”他話裡一股幸災樂禍的味道,完全不顧對方那滲人的臉色。
“……”
裴浔看他一副恨不得沖上來打他一頓的表情,心裡是說不出的暢快。
細雨綿綿,落在葉子上,将葉子往下壓,雨露順着葉尾滴落,正巧落在裴浔的臉上,自他前額往下滑,掠過他的眼尾,滑至他的下巴,像極了一行清淚。
“你該慶幸。”他又笑起來,笑意不達眼底,顯得冷冰冰的,“至少還為你裴家留了種。”
“裴浔!”裴将軍終于忍不住了,他這幅尊容惡狠狠的瞪着他時,倒真像厲鬼,他反唇相譏,“你跟你那死了的娘一個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刹那間,天空閃過一道亮光,映照着裴浔瞬間冷下來的眉眼,雨絲紛揚,凝聚在他下巴。
滴答——滴答——
往下滴落。
他扯了扯唇,“自然比不過你那兩個兒子,可惜啊,他們走在你前面。”
“……”又被說中心中痛楚,裴将軍脖頸上青筋暴起,死死瞪着裴浔。
“原本我來是想和你好好談談,眼下看來沒這個必要了。”裴浔淡道:“你還是趁早上路吧。”
他轉身就準備走,裴将軍卻突然開口了:“你想知道你娘怎麼死的?”
裴浔的腳步一頓,回頭看他,倒是不急着發問,似乎想知道他這張嘴裡能說出什麼話來。
遠處馬車靜靜地停在那,似乎在等着什麼人,裴将軍隻一眼便收回目光,嘲了句,“你這麼想知道,怎麼不去問問那位無所不能的公主殿下?”
他的臉上浮現了然神色,“看來她并不信任你,即便她什麼都知道,對你也絕口不提。”
“裴浔啊裴浔。”他搖頭笑了笑,“就算你得了裴家軍又如何,你以為那位公主是真心幫你的?别天真了,她們那種人,不過是看你還有利用價值,想用美人計引你上鈎罷了。”
等他說完,裴浔輕笑一聲,道:“那又如何。”
“被她利用乃我自願。”
“她願意引我,我願意上鈎,與你何幹?”
最後,裴浔湊近了點,目光帶了絲壓迫感,直直望着他的雙眼,壓低聲音道:“你又怎知,用美人計的是她?”
話罷,他往回走,留下身後一臉呆滞的裴将軍。
走到馬車邊上,趙槿的聲音從裡傳來,“談完了?”
“嗯。”裴浔上了馬車,見趙槿倚在車壁,熏香環繞,更襯得他此刻狀态格外狼狽,頓了下,他放下簾子,試圖擦幹身上的雨水,但他渾身上下無一處幸免,任他如何努力,都擦不幹淨。
這時,車内傳來一聲清泠泠的嗓音,“進來。”
裴浔無法,隻能彎身進去,坐在最外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