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真夠不要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心地良善,念幼女孤苦,才暫時收留她,可實際上卻是她貪圖銀錢,好不要臉。趙槿諷刺一笑,随即又是一頓,領悟過來她話中之意,眯起眼眸問:“你的意思是你不知她生父是誰?”
婦人不再隐瞞,如實相告,“那姑娘說阿婵的身世重要,不能讓外人知道,便寫在一張紙上,讓我去取,但我就拿了銀子,沒看到……”
她越說聲音越低,幾乎将腦袋埋到地上,指尖無措的摳着衣角。
“紙在哪?”
“在城外破廟的石像下。”
趙槿吩咐方梨,“叫人去挖,即刻送來。”
“是。”
方梨退下了。
婦人眼見着方梨走遠,躊躇兩下,大着膽子開口,“殿下,那民婦……能否回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擡眼看向趙槿,那種卑躬屈膝,類似讨好的姿态真教人作嘔,越是如她一般的人越會捧高踩低,對于葉婵她大抵沒有半分真心,否則也不至于這麼久了,連問都不問一句。
“不急。”趙槿皮笑肉不笑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她的生父是誰嗎?”
婦人一怔,不解她的意思,知不知道有什麼關系嗎?
可看長公主的模樣,心底為何隐有不安。
外頭陽光正好,微風不燥,葉婵從别處走來,看到地上跪着的背影着實熟悉,她不明所以地走進寝殿,先對趙槿屈身行禮,而後瞥了眼地上的婦人,面露怔愕,“阿娘……”
縱然這婦人待她不好,但生養之恩不可忘,前些日子她拿了月錢,給自己留了一點,剩餘的盡數給了娘親。
眼下看到她會出現在這,的的确确吃了一驚。
她扭頭看向趙槿,問:“殿下,這是怎麼回事?”
趙槿手中把玩着那些金燦燦的首飾,“叫她來自然有事相問。”停頓一下,她故作神秘笑了笑,“與你有關的。”
葉婵更為不解了,她如今已是公主府的人,除了必要的贍養外,和她這位娘親應當扯不上關系。
許是見她一臉疑惑,趙槿便笑,很淺淡的笑意從唇齒間溢出,略帶一絲譏諷,“你覺得,是生恩大還是養恩大?”
自然是養育之恩大于天。
這是葉婵的第一想法。
可她并未說出口,實際在趙槿問出這話時,她便覺出不對勁來,殿下會有此一問,定然是與她緊密相關。
于她而言,無論生恩還是養恩不都同屬一人嗎?
葉婵默默垂眸,顧盼間,美目落在婦人身上,長年累月的幹粗活,使得婦人臉上疲态盡顯,不似大戶人家的夫人保養的好,容顔比一般人蒼老得多,加上她遇事喜歡斤斤計較,貪圖蠅頭小利,更襯得那雙眼污穢又渾濁。
她曾經以為世上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若有,定然是她做錯了事,惹得阿娘生氣。
可無論她如何努力,都換不來一句稱贊。
其實她并不傻,相反還有點聰明。幼時,程羨容從學堂回來,常常偷着教她識字,他們就一起坐在樹蔭下,拿着根竹枝在土壤裡寫寫畫畫。
她學的很快,甚至比程羨容在學堂裡學的還要快。
彼時,程羨容待她也是極好的,見她如此有天賦,也是吃驚,遂提議讓她同她阿娘說一聲,或許日後也能同他一起去學堂。
可阿娘聽後卻是大怒,認為女子讀書實在無用,又廢銀子,又廢精力,且勒令她今後不許練字,更不許同程羨容來往。
此事隻好作罷,隻她從未斷過和程羨容的聯系,練字也從不曾間斷,偶爾他也會帶來幾本書供她品讀。
她曾不止一次的在心底想過,為何女子讀書便是無用,而男子讀書卻能建功立業、興國安邦,上天将世人分為男子和女子,給了男子入朝為官、上陣殺敵的機會,卻剝奪了女子選擇的權利,讓她們隻能困于宅院,相夫教子,連在外抛頭露面都是罪過,真是好沒道理。
阿娘不許的,她明面上從不會忤逆她的意思,但她心中隐有熱切與赤誠,不甘被命運所束縛,她的出生決定了她無法左右自己的人生,她曾屈服,曾懷疑,卻始終覺得困住自己的唯有本心。
因而在被松蘿郡主當街責打時,她不曾抵抗,這是對身世的無可奈何,她的彷徨與茫然在趙槿出現的那一刻,感受到一絲微弱且暗淡的光。
甯安公主如傳言一般不曾看她一眼,分明高高在上,可她的戾氣與厭棄卻沒有直白的對準她,而是平等的憎惡每一個人,包括她自己在内。
簡短兩句話就能輕描淡寫的壓制住松蘿郡主。
臨走時丢給了她一袋銀子,沉甸甸的布袋像極了她無法描述的當下心境。
從未得到過善意,第一反應竟是茫然與無措,因而在程羨容讓她利用公主殿下時,她下意識排斥,也是從小到大第一次與他産生分歧。
好在,他已經死了。
“怎麼不說話?”
大抵是她沉默的時間太久,趙槿散漫的目光輕掃,帶着一絲審視。
“奴婢以為,生養之恩皆為重。”
她一番避重就輕引得趙槿一聲輕笑,又問:“若是有人緻使你無法與生父相認,你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