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浔緊閉雙眸,眼睫上滿是水珠,紗布包裹住的地方都被汗水浸濕。任方梨如何叫他,也不見半點回應。
這個時辰院中已有人在操練,聽到呼喊,當即便知出事了,忙飛奔而來。
不多時,門外已被将士圍的水洩不通。
方梨從方才的驚慌中回過神來,對他們道:“快去找大夫!要快!”
幾人合力将裴浔擡到塌上,端盆倒水,幫他擦拭,看見他臉上被浸透的紗布,猶豫了下,還是沒有解開。
大夫來時,裴浔依舊昏睡着,隻是他無意識的皺眉,似是在睡夢中都感到無比的煎熬難挨。
方梨低聲問:“大夫,他怎麼會突然這樣?”
大夫把了會兒脈,又伸手将他臉上的紗布解開,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道:“他這幾日可有異常?”
衆人想了想,紛紛搖頭。
大夫又問:“一點也沒有?”
到這裡,終于有人反應過來了,這就是最詭異的地方!
一個受了這麼重的傷的人,一醒來居然和常人無異,除了極少下榻以外,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不同尋常之處。
要知道,他可是被生生剜去身上腐肉,那些缺失的地方可都還沒長好,就光是這一過程便無比難熬!
他怎會感受不到絲毫疼痛呢?
在此之前,無人注意到的地方終于有了答案。
他不是不疼,隻是硬生生忍着,到了夜晚,這種疼痛更是變本加厲,像在啃食他的靈魂,他實在受不住了,隻能不停的吃止疼藥。
而這種藥會對人産生依賴,一旦上瘾,他便會産生幻覺。
那才是最可怕之處!
他會感受到一切他所能感受到的極緻痛處,有如萬蟻噬心,将他一點點啃食殆盡!
他會習慣性疼痛,到最後也分不清究竟是何處疼,就像是從骨頭縫裡蔓延開來,每一根手指、每一縷毛發、每一片肌膚都難以忍受。
阿辭心焦不已,忙追問:“那該如何是好?”
大夫搖了搖頭。
衆人心中咯噔一聲,預感不妙。
下一瞬就聽大夫道:“無解。”
湛藍的天空被陰雲籠罩,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
正如大夫所料,這幾日裡裴浔時常痛的渾身痙攣,身上、臉上都似有利刃在剜他的血肉,他仿佛能聽到尖銳的刀鋒劃開皮肉時的聲音,滾燙的鮮血順着刀身滴落,混雜着他的腐肉,肮髒又令人作嘔!
他就連疼痛都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如幼獸一般蜷縮在一處,脖頸上青筋微顯,蒼白的唇無意識的微張,像在索取。
他的手摸向床旁,這幾日他将藥放在容易觸及之處,以便他止痛。
顯然身上劇烈的痛苦讓他忘了大夫的再三叮囑。
藥不可多食!
屋裡一陣‘乒乒乓乓’,瓶瓶罐罐倒了一地。
裴浔不停地往嘴裡倒止疼藥,但瓶子已然見底,他的藥沒了!
藥沒了……
他眼底爬上一層血絲,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掀開被子,連滾帶爬下榻。
他将桌上各種匣子打開,不斷地翻找,雙手止不住地顫抖,喉頭滾了滾,神色十分焦躁不安。
月光照入室内,襯得他這張滿是刀疤的臉有些吓人!
今日大夫來替他換藥,看了下他臉上的疤痕,說是傷口正在愈合,無需再用紗布包裹。
‘哐當’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裴浔原先并未注意,隻是借着月色随意掃了眼,就這一眼,他便愣住了。
連手上的動作也一并停了下來。
他仿佛不可置信般,僵硬着脖子,很慢很慢地低頭看去。
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惡心到他幾乎忍不住的地步。
他俯身,緩慢地撿起掉在地上的銅鏡,盯着裡頭的人發愣。
他的半邊臉落在陰暗處,長睫垂落,死一般的寂靜。
‘砰砰砰’——
屋子裡的動靜最終還是驚到了旁人,他們将門拍的震天響,喊聲一下比一下高昂,“将軍!”
“公子!!”
“裴大哥!!!”
裴浔遲鈍的擡頭,那股鑽心的疼又蔓延上心口,他松了手,銅鏡再次掉落,但他并未理會,隻是雙手在桌上摸索,口中喃喃:“藥……我的藥……!!!”
門被強行撞開,一群人湧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