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浔一步步走過去,每一步都有千斤重,他靠近墓碑,餘光便掃見底下一片海棠林,那是他為趙槿種下的。
那時,她很高興,眼裡亮晶晶的,什麼都沒說,卻又像是什麼都說了。
她長了一雙會說話的眼。
此刻,海棠林依舊,豔麗多彩,萬裡芬芳,卻像在諷刺他的無能為力。
墓碑背靠山林,可看日落日升,天邊的第一道餘晖永遠灑在她身上,可心中的痛意卻在無限蔓延。
裴浔撫摸着無字碑,就這麼盯着看,一言不發。
手中的不再是溫暖的臉龐,而是冷冰冰的無法開口的墓碑。
他覺得好冷,透進骨子裡的冷。
他說過要帶她回家,可他食言了。
腳下的路還未走完,他們的使命還未結束。
裴浔閉上眼,重新站起,突然往回走,衆人大氣不敢出,沉默地跟上去。
“那日發生了什麼?一五一十告訴我。”
見裴浔神色,好像已經振作起來了,但又好像有某些地方不對勁,衆人不敢多想,趕緊回道:“屬下們也是事後才知,國君似乎事先被人下了毒,才沒能跑出大殿,殿内的火藥也查了,查不出源頭是誰,三殿下也和将軍想得一樣,狂妄又自大,他以為國君死了,他便可趁機奪位,沒想到還是被将軍擺了一道。”
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把局勢弄得越亂越好,管他是誰,殺了再說。
這大夏王朝耀武揚威了這麼些年,早該清理了。
隻是大夏一旦傾覆,外頭便更亂了。
裴浔皺眉,“外面現在什麼情況?”
“剩餘的人開始打家劫舍,燒殺擄掠,總之……不太平……”
“大魏可還有消息傳來?”
說來也怪,“這幾日并未收到來信,仿佛與外面隔絕了一般,連一絲聲息都未透出。”
裴浔沉默片刻,當即下令,“先救百姓,穩住當前局勢,其餘的,日後再說。”
他心中隐隐有預感,事情還沒完。
太多的迷霧遮住了他的眼,他需要些時日弄清。
說着,衆人便動身。
出門前,裴浔往一側長廊看去,問道:“方梨姑娘呢?”
“自那日殿下……”頓了頓,他還是沒說出口,隻道:“方梨姑娘哭暈過去幾次,之後便将自己關在屋裡,不吃不喝,誰叫都不應。”
裴浔又問:“我們死傷如何?”
這一問,又讓衆人沉默下來。
裴浔回頭看向院中僅剩的這些人,他怔了怔,不确定道:“都在……這兒了?”
“也不是……江統領帶着一部分人去街上巡視了,死去的兄弟們的衣冠冢暫時還未立下,想來他們都是想回家的。”
“阿辭呢?”
衆人頓時茫然起來,互相看了眼,“從那日之後,就再沒見過她。”
他說的那日自然是衆人商談布局時。
一個大活人不可能憑空消失,除非其中出了什麼變故。
隻是當下,他們沒有多餘的人手前去尋找,世道越來越亂,他們所堅守的一切都變得岌岌可危,人人都想着保全自己。
有心無力,是如今最好的诠釋。
一扇大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嚣與呼嚎,求饒和尖叫聲此起彼伏,鮮血淌了滿地,屍體殘垣鋪滿長街。
眼前不是煙火燦爛的人間,而是陰暗恐怖的人間地獄。
這便是亂世中人們賴以生存的方式,物競天擇,适者生存。
他們所能做的不過鳳毛麟角,可這幅場面還是深深刺痛了裴浔的眼。
有人在努力求生,有人隻為求财。
内心的陰暗終于浮現到他們的臉上,人性的殘忍也被體現的淋漓盡緻。
這一張張扭曲、狠辣的面孔叫人心驚。
裴浔開始後悔,開始懼怕,他所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因他之過,而讓衆多人陷入無休止的搶掠中,這隻不過是讓他們從深淵踏入地獄。
什麼都沒改變。
反而将惡人的野心放大,再也藏不住了。
衆人已拔劍沖過去,能救一個是一個。
街邊一個孩子摔在地上,她手裡拿着一個小鑼鼓,輕輕搖晃,便可聽到一陣清脆的鼓聲,帶着平息一切罪惡的聲音。
裴浔記得那樣的聲音,那曾是他最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
他還沒跑過去,就看到一人在他之前将孩子抱起,拍了拍他弄髒的衣服,問道:“你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