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笑出生在涪州，對，就是那個為著名的楊貴妃送荔枝的路上會經過的一座城。

父親是周莊镖局的镖頭，據說早年讀過書，卻為了給城中百姓主持公道而投筆從戎，在這涪州城中很是德高望重。

作為周家的幺女，周笑從來沒有想過外邊的風雨會與自己有什麼關系。每一次，不論她闖了什麼禍，三個哥哥都會為她擺平。而總是逼着哥哥們操練的父親，也從來不要求她習武。她雖然會一些機關術，但也都是因為好玩，從來沒有認真學習過。

直到很久以後的後來，周笑都不願相信那一夜真實存在。無數次夜半夢裡重回涪州，還是那個父親親筆題字的牌匾，還是三個哥哥燦爛的笑容，還是母親輕柔的睡前小曲……

然而，這一切都在周笑12歲生日那天，消失了……

那年，從夏天開始，“幽昙”這個名字就不斷被人提起。聽說幽昙也隻是一個12歲的女孩，卻欺師滅祖，屠了收養她的靈台谷，搶走了封印在谷中的昙靈劍。聽說幽昙從矩州北上，沿路滅了多個武林世家。聽說幽昙隻是一人一劍，卻能敵千軍萬馬。

姐姐曾笑着安慰周笑：“都是謠言，若真的有這樣的人，那她要麼是神，要麼是魔。”

天一點點涼了下了，關于幽昙的傳說卻更多了。聽說她已經到了涪州附近。父親也開始愁眉不展，母親祈求着能無事發生。

那一夜，漆黑的夜空中劃過凄厲的哨聲。黑暗中有無數暗器飛過，窗戶、門、牆壁，都被打得千倉百孔，周笑躲到了床底下的密道中。

那一夜，整個周莊镖局淪為了火海。

那一夜，周笑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那一夜，周笑逃了。

周笑從密道裡逃了出去。密道直通山裡，出口處看似固定着一塊巨石，其實隻需按下機關就可以輕易推開。

在周笑失去一切的那一晚的山林中，周笑看到了她。那個被稱為“魔女”的幽昙。和周笑一樣12歲的女孩，一身已經染了灰的白裙子。并不似傳言中那樣可怕，周笑看到的隻是一個抱着那把銀色的劍，靠在石頭上睡着的女孩。

第二天，涪州城裡開始傳言幽昙滅了周家滿門，連老人和孩子都不放過。

隻有周笑知道，這一切與她無關。

那天之後，周笑就一直偷偷地跟着幽昙。萬州林家、通州安氏、巴州楚家、梁州金刀門、鳳州絕塵派……隻要幽昙到了一個地方附近，那裡的武林就一定會有麻煩。但是，隻有周笑知道幽昙确實什麼也沒做。

有時候，遠遠地看着幽昙。周笑覺得她似乎很猶豫。這一路北上，她似乎都在尋找着什麼，似乎不追上不行，但是，如果追下去意味着更多武林門派和家族血流成河……

好幾次，周笑看到她坐在夜晚的林中無聲哭泣。

好幾次，周笑看到她天亮後會去被滅門的家族門外燒些紙錢。

周笑就這樣偷偷地跟着她，從涪州到京城。一路，已經數不清看過了多少火海，灑過了多少淚水……

在京城，幽昙終于在左相府追上了這一路殺人放火的真兇。但是，沒能問出什麼結果。幽昙被相府千金甯清辭看到了。這兩個本應該都是受害者的人，就這樣因為清辭的誤會而成了宿敵。

從左相府出來後的幽昙，似乎有一些不一樣了。那一夜，幽昙在一條小巷裡靠着牆坐了一夜。外邊的大街上燈火繁華，小路上卻是冷冷清清。

一壺清酒，淚落數行。

這是周笑第一次看到幽昙喝酒。

那一夜，她抱着劍，哭了一夜。

那一夜，周笑在附近的客棧睡着了。

天亮後，在城門的兵荒馬亂中，周笑沒能追上帶走幽昙的人。偷偷跟了數月，她終于把她跟丢了。

再一次聽到幽昙的消息，是在洛陽，距離周笑家被滅門正好一年。其他那些被滅的家族和門派，多多少少都有像周笑這樣逃出來的人，或者是往日的親戚朋友們。他們聚在洛陽的一座酒樓裡，說着要讨伐幽昙，為家人報仇。

作為周莊镖局唯一存活的人，周笑也收到了邀請。那天，來了很多人。但是，沒有清辭。

他們說清辭拜師閉關習武去了。

他們說不需要清辭這樣的貴族千金，靠他們就能赢。

他們說幽昙在姑蘇城外占山為王。

“你們根本就不了解！那些事，根本就不是幽昙做的！”周笑再也聽不下去了，或許這裡隻有她知道幽昙是被冤枉的，那麼，她必須說出來。

“呵，周笑，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金刀門的二門主，那個中年男人，看着周笑反問。他是在場所有人中最有名的，也是唯一一個在門派或家族中有一定地位卻還活着的。自然，這一次的讨伐，也是他組織的。

“我知道！幽昙是被冤枉的！你們的家人是别人殺的，是他們故意嫁禍給幽昙！我看見了，都是我親眼所見！請你們相信我！”就算得罪金刀門的二門主又如何？這些話不能不說！

“周笑啊，你才13歲吧。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了。幽昙必須死。即使不是她動的手又如何？我們的家人，終究是因她而死的。”二門主輕輕歎了口氣，拍了拍周笑的肩。

“憑什麼！”周笑不能理解，“幽昙什麼也沒有做，她一直……一直都想保護你們的！”淚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湧出。“你們，你們不去找真正的兇手，卻遷怒于她。憑什麼，憑什麼！”

“夠了！周笑，你沒這個膽，就出去。沒人留你。”另一個人開口了，很多人應和。

二門主再次勸導：“周笑，你想清楚了。出去了，你們周莊的仇，可就沒人幫你報了。”

呵，誰稀罕你們所謂的“幫忙”。

周笑看着二門主，以及在場的所有人，說出了這一生最惡毒的詛咒：“幽昙從來沒有想過要害誰，你們卻是這樣遷怒于她。呵，最好這一次你們能殺了她。不然，終有一天，她會讓你們全都拜倒在她的手下！到那時，你們就盡管磕頭求饒吧！”說完這些，周笑再沒有多看他們哪怕一眼。轉身離開了酒樓。

周笑去了蘇州，但沒能親眼見證那一戰。

周笑聽說金刀門二門主率上千人沖上迷山，圍攻昙靈教。幽昙一人一劍擊退了所有人。

周笑不知道傳言有幾分真實，幾分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