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喚笛沒有回教室,她耐心地站在辦公室門外等待。
她像是在一隻等待幼獅初次出門狩獵歸來,一旦發現有孩子有半點受傷亦或空手而歸等等諸多情況後,會立即上前安撫的非常具有母性的雌獅。
路過的人來來往往,沈喚笛背靠在牆壁上,看着落地廊牆的雨,發着呆。
倘若現在林郁野在自己面前經過,然後停住腳步邀請自己陪同去哪裡。
她想,她會斷然拒絕。
在她心裡,現在的江雪映比林郁野重要那麼一丢丢。
這場等待其實不久。但雙腿漸漸的麻木會讓沈喚笛恍惚江雪映是否已經從别的出口離開了。
“啊,喚笛。”嗓音喑啞,似帶着血絲。江雪映雙眼通紅腫成核桃,淚痕刻在臉頰處。
沈喚笛擡手輕撚去殘留在她下巴處的洇破衛生紙碎屑,關心問道:“你怎麼了?”
對面遲遲沒說話,看樣子是避而不談,索性沒有強行追問也沒再多絮絮叨叨一句。
等候本就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于是,沈喚笛輕手攬上了她的肩膀:“那好,咱們先回班吧。”
走了兩步,江雪映腳步一頓,将手中卷起的試卷遞了過去,“這是潘老師要我給你的,說是這回競賽班的選拔試卷,雖然你沒有報名,但他希望你做完拿給他。”
“好。”
“哦,還有,他說你期中生物考滿分,下節他講試卷你不用聽,就寫這份試卷就行。”
“好。”
沈喚笛有些意外,潘老師的确很嚴格,但是對喜歡的學生總會偏愛許多。
以往,在老潘那她并不屬于“偏愛”那一類學生。
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挽留”?可惜,她不會報名的。
進了教室分開時,剛巧鈴聲響起,沈喚笛恍惚聽見她問的問題。
“喚笛,你父母恩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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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喚笛一時無言,不知如何作答。
“恩愛”這一詞語似乎與沈自強和潘麗無關。
年幼的記憶裡,兩人總是吵吵鬧鬧,有時吵得天翻地覆,甚至撕扯扭打起來,讓沈喚笛覺得兩人的結婚是不是為了給彼此一個互毆的機會。
可有時他們的吵鬧是對着屋外的人。一緻對外,一個吵完另一個接續,十分默契,吵得神清氣爽。
這能算“恩愛”的表現嗎?
吵了太多次,她分不清。
最開始她還會被吓哭,先是本能地抱着潘麗的褲腿,被踹了一腳後便去找沈自強,沒想到沈自強打得更慘。
躲在房間裡的姐姐抱臂居高臨下對她說:“學乖了嗎?”
“嗯。”她點了點頭,自顧自地用手擦掉被打出的鼻血。
——好像從那個時候開始,姐姐和自己的人生字典裡沒有再出現“爸爸媽媽”兩個稱呼。
所以後來,她佯裝什麼都沒發生,安安分分地和姐姐躲在房間裡,坐在自己的小破書桌小破椅子上寫寫畫畫。可還是抵不住戰火蔓延,偶爾她也會折損好幾本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拿膠帶再粘起來就是。
日子在潘麗一年又一年鼓起又消癟的肚子裡過去。
千禧年,弟弟出生了。
家裡終于太平了許多,沈喚笛算是過了一年好日子,家務活隻用照顧弟弟和幫忙做飯,每次照顧弟弟的時候,沈自強和潘麗會和藹地看着自己。
雖然她知道那目光是落在弟弟身上。
但她也挺知足,畢竟人有餘光,她又很瘦,總歸能擠進去一絲。
弟弟一歲後,沈喚笛的家務活裡多了農忙,她家的和瞎了眼的二姥姥家的。
烈日樹蔭下,歇息的他們嘴巴總是不停,于是她在老一輩口裡聽過很多事。
原來父親沈自強是魯山縣的人,當年逃荒來的明縣,借住在潘麗家裡後做了個上門女婿。随着姥爺姥姥相繼而亡,上門女婿這件事輕輕掀過,劃分好的田地界限也輕輕掀過。
因為田地界限和村上的人吵架是常有的事,可往往别人的一句“要這麼田地幹什麼又沒有兒子”便是殺手锏,常能讓吵得占優勢的沈自強铩羽而歸。也是家中雞犬不甯的導火索,不亞于抗日電視劇裡說的薩拉熱窩事件。
農忙歇息時,村頭鳏夫老駱的水總是喝得最快,他太喜歡說話了。
開口說話時就像電視裡的說書先生,随便撿起一粒石子便是他的驚堂木。他講陳年舊事,講精怪神話,講山海經西遊記。沈喚笛是他的最佳聽衆,他說他家裡有很多書,也看過很多書,他還會畫畫,拿着樹枝在地上教她畫畫,畫明縣之外的世界。
沈喚笛挺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