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夢非夢,天地變色,冬季的南城下起了雨。
刺骨冷冽,可每一滴雨落在她未着衣履的皮膚上,立馬融化蒸發,變得粘膩又潮濕。
林郁野靠近她,呼吸噴灑在臉頰,額頭,唇邊,升溫的脈搏絢爛,他啞啞軟軟地叫着她的名字:“沈喚笛。沈喚笛。”
噔!
沈喚笛猛地昂起了身子,動作搖晃了整張桌子。
睡得昏昏沉沉,伏案的手臂略微酸麻,她張了張五指,半眯着眼,時間不過才走五分鐘。擡頭環視,不遠處請來的幾位化妝師姐姐正在流水線作業,給每個人化舞台妝。
“要喝水嗎?”蒼勁的指節握着一杯水遞在她的面前,沈喚笛點頭要接,可少年的指節卻徑直觸及她的掌心,微涼的指尖讓她心髒一顫。
移目看去。
林郁野彎着眼,輕擰開杯蓋,徹底松了手:“有點燙,小心點。”
“謝謝。”
明明很用力地說話,卻發不出一個音節,索性作罷,任由溫水潤過喉嚨,氤氲蒸汽噴灑在唇邊,同夢裡一模一樣,她才後知後覺地害羞得低着頭看向課桌上,是自己的,攤開的日記本。
上頁寫了是2010年12月24日,有關林郁野的18歲生日蛋糕。
最新一頁,「2010年1月1日,元旦節,多雲。潘麗隻短信找我,那次來學校時為了施壓。今天元旦排演,要化妝,我隸屬合唱組,但我其實」
沒再寫了,藍色墨水洇散,糊成一團,拖了長長的尾巴,像是星星的尾迹,最後模糊了格子線。
沈喚笛抓起筆正想要繼續寫去,意識在此刻徹底回神。
僵硬地看向鄰座的林郁野,他正在認真背詞。
也隻能伸出手臂,圈着擋着将剩下的字寫完:「唱歌跑調,被安排到後排。但願不明顯。」
“沈喚笛,輪到你化妝了。”江雪映正在叫自己,剛化好妝的她美得像洋娃娃,一蹦一跳地跑過來,帶着自己往外走。
路過江雪映課桌時,沈喚笛看到了她課桌裡放置許久的裝着那條黑色羊絨圍巾的粉色禮盒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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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打在舞台中央,魯大海扮演者一臉怒氣,周萍扮演者面露不快,周樸園扮演者轉過身子半明半暗。
“我是你的——你打的這個人的媽。*”
魯侍萍扮演者微微啜泣着,嗓音發抖。
命定悲涼的人物底色讓她成為了這一幕唯一的焦點。
因此合唱組隻得半邊光,沈喚笛站在後排昏暗中,第一道視線落在站在第一排的林郁野的發旋上,光暈浮浮,她反而能看清很多人。
陳雅唯是主持,一襲白裙,拿着詞卡站在台側,笑容溫柔,眼神與往日的那種占有欲全然不同,在純粹欣賞着林郁野。
班級裡組成的交響樂團中,淩叢宇正拉着小提琴,江雪映正吹着笛子。
無端地想着,她覺得她的位置,離他們都有點兒遠。
音樂漸歇,她乖乖地成為最先沉默的一員。
片刻後。
雨夜難眠,悲劇結束,衆人謝幕。
掌聲響起,沈喚笛跟着旁人下台階,遇上了林郁野,他輕聲稱贊:“你今晚很好看。”
臉紅還未消退,突然一個人影手捧玫瑰花沖上了舞台。
台下起哄聲霎時響起,等玫瑰香氣遞到沈喚笛面前,後知後覺是要送給她的。
而花的主人居然是陳翩。
“今晚你很漂亮。”他噙着笑,聲音不大,藍色校服在一衆白色校服裡很打眼。
台上也沸騰了起來。
沈喚笛沒有接,第一眼和平靜的姚頌對視上。
第二眼是去看林郁野,他正巧站在燈光分界線上,眼神隐晦,意義不明地眨了眼。讓人想起聖誕節那天廚房裡,他擦去沾到的奶油時,薄繭指腹擦過她臉頰的微麻觸感。
第三眼落在穿着白裙往台中央走來的陳雅唯,面上表情如常,而她身邊的男主持同學卻急得皺了眉,看向自己的眼神似帶着埋怨。
突如其來的意外的确會讓主持人措手不及,很明顯陳雅唯也是意外的知情者。
“三十支玫瑰花。”沈喚笛接過,免得耽誤後面班級的表演,“對應弘德班有三十位女生。”她故意大聲道,力争讓聲音傳至立麥。
“下台後,我會替你送到每一位佳人手中,十分感謝你。”太過大大方方像是安排好的那樣,壓下起哄聲。
江雪映也來打圓場,“謝謝陳同學,大家先下台吧,不耽誤其他班級表演。”
送花風波輕輕掀過,下到最後一個台階前,沈喚笛特意看了一眼開始念稿子的陳雅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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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長的甬道内。
陳翩走在她後面,笑道:“你挺機智。”
将玫瑰花遞給江雪映後,沈喚笛才回答,眼神藏着一絲淩冽,“多謝誇獎。”
“我以為你會很驚訝,至少會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兔子?”陳翩慢了腳步,與她并排,“看來我這驚喜不到位?”
沈喚笛側過臉,覺得陳翩就是自以為是的周萍,“我們之間沒有驚喜可言。”
“沈喚笛,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很好看?”陳翩卻突然冒出這一句話,“每當我看向你的雙眸,我的心會突然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特别是今晚,特别是方才。”
“我畫過很多雙眼睛,可她們都比不上你這雙,真讓我着迷。”
特别是穿着白色校服,燈光遮掩昏暗之下,和那陳雅唯真的很相似。
“是麼?我化妝了。”
陳翩突然沉醉的眼神驚得她起了雞皮疙瘩,沈喚笛想起了夏夜林郁野醉酒後的呓語。
“不過大抵我眼睛真的很好看。”
兩人一路無言到了甬道與觀衆席的交叉路口。
沈喚笛率先發聲,話沒多刺耳,“高三沒有參加晚會,你是逃課了吧?還是早些回班複習吧。”
說完轉身就走,她加快了腳步,想去找走在前排的林郁野。
方才他好像生氣了,自從聖誕節後,他的情緒變得很好猜。
不過她不确定這樣的情緒外露是不是僅對她而已。
“喂,沈喚笛。”陳翩叫住了她,聲音有些大,周圍的同學又瞧了過來。
沈喚笛腳步一頓,撇着嘴隻踱步過去,“還有什麼事?”
對方“咳”了一聲,音量小了很多:“我之前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吧?”
之前?多久之前?
沉思兩秒,她記起來了。
“嗯。陳雅唯是稀有血,所以你得哄着她,無條件服從她。所以想告訴我,今晚這事你是被逼無奈?”她笑得有些冷。
“不,我隻是再次提醒你一下。畢竟我總覺得林郁野看向你的眼神算不得清白。所以作為陳雅唯的哥哥,我總得做些什麼。”陳翩聳了聳肩,面上表情輕松。
“哦,今晚是試探。”沈喚笛的嘴角成了一條有棱有角的直線,“不知你的結果如何?”
“你猜?”陳翩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藍色校服的背影漸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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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期的第三天清晨,沈喚笛早早下了樓去了廚房,聽從前晚王媽的吩咐,将冰箱冷凍室的凍肉拿出來放在生肉池中解凍。而後做了兩份早餐端上樓,敲了敲林郁野的門。
吱——
門開了,少年正巧擦拭着黑發,眉睫上還挂着水珠:“很準時啊,沈喚笛。”
“你也起得很準時。”沈喚笛笑了笑,林郁野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好哄。
兩人在書房吃着早餐,默契無言,彼此手裡都拿着一本書。
——自從聖誕節後,林郁野坦白不愛吃王阿媽做的飯菜。于是,沈喚笛主動承擔起林郁野居家的每餐中的一道菜——不再是因為他幫自己輔導英語的謝禮。
“馬上進入考試周,你最近口語學得怎麼樣?期末的口語測試會賦分。”他咬了一口三明治,“我聽Mia說你能獨自拿到perfe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