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尾巴怎麼也甩不掉，玉如珩腳下生風，不耐的“啧”了聲。

再往前便是鬧市，眼前逐漸亮起星星點點，相比燈會剛開始的熱鬧，這會兒看客已經少了許多，隻三三兩兩的行人還在街上走動。

街道盡頭迎面而來一隊巡邏衛兵，他轉身隐入旁邊小道，足尖輕點，踩着幾個木箱子躍上旁邊的商鋪房頂。

夜色宛如湖水流淌，月光傾斜，點亮了腰間銀佩。

他瞥了眼後面，發現那群人也緊跟着跳了上來，動作又輕又快，幾乎綴在腦後。

一道冷冽的波粼反射了寒星點點。

“麻煩。”

他偏頭躲過飛來的匕首，忽然頓住，腳跟挑起瓦片反身後踢，幾塊碎瓦立即變作飛镖往後射出，當即命中黑衣人胸口，隻聽嗚咽一聲，似乎有什麼重物落了地，發出一陣丁零當啷的動靜。

好在這邊都是些商鋪，沒什麼住戶，所以沒人發現樓頂的激烈。

趁着拉開一點距離，玉如珩頭也沒回的飛至另一片房頂，恍如一顆流星轉瞬即逝。

再往前是座面積頗大的染坊，中空的院落裡挂滿了五顔六色的染布。

天色太黑，一眼望去隻能瞧見遮天蔽日的布帆。

沖在最前方的兩個黑衣人同時停下，擡手攔住後面的人，幾人紛紛低頭往下看——偌大的院落宛如一口蓄滿了黑水的井，什麼也看不見。

再往前一步便會被其吞噬。

為首那人行至房頂邊緣，蹲下觀察了片刻，揮手指揮兩人沿兩邊過去包抄，其餘人則同他一起跳下屋頂。

黑黝黝的院子連月光都稀薄，微風吹地染布輕輕晃動，印在地面仿若鬼影。

幾個人握着刀，輕手輕腳的往中間探。

才剛撩開半卷染布，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那黑衣人連忙轉身，掀開染布後面卻什麼也沒有。

剛才的聲音似乎隻是錯覺。

他咽了咽口水，不禁握緊了刀柄，正準備回頭的刹那，身後一道黑影一閃而過，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冰涼的感覺已經擦着脖間遊過。

緊接着，大片大片的潮熱液體順着脖子上的裂口湧出，下雨般落了滿地。

玉如珩悄無聲息出現在他身後，接住了他下墜的身體。

放下屍體後，他後退兩步，正準備從一旁的大門離開，卻見刀光沿着耳畔刺來。

慌忙中雖然躬身躲了過去，顴骨卻也被刀刃劃開了一條細長的口子，血珠子慢慢滲出，沿着臉頰一路流至下颚。

顧不得抹臉，對面數人飛快地将他團團圍住。

數不清的寒芒揮來。

見此情景，玉如珩無奈用匕首抵擋，但先前中了毒，之後内力全失，如今靠技巧和蠻力抵擋已然非常吃力，照此境況下去，倘若對方鐵了心要斬盡殺絕，自己可能無法逃脫。

偏身後是院子死角，他奮力擊退兩人，卻又有人補上。

體力逐漸露了短，這在對峙中是大忌。

正當焦躁之時。

“當——”

一柄飛劍從遠處飛至，宛如靈蛇般挑開了險些割斷他脖頸的刀。

劍身細長，流光溢彩，與對方刀刃一觸即分，旋即以力借力，順勢飛回了來的方向。

月光下，霜刃一抹青衣如江南煙雨，臉帶朦胧面紗，踩着挂染布的竹竿輕盈落地，來到玉如珩身邊。

“沒事吧？”

玉如珩松開捂住小臂的手，雪白的衣衫立即便被血色染紅，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

剛才不小心被刺傷，好在沒有傷及根本。

他搖搖頭，道“你怎麼來了？”

霜刃道“我不放心你一個人，過來接應，放心，她一個人沒事。”

聞言，玉如珩沒說什麼。

多了個來曆不明的幫手，且不好對付的樣子，幾個黑衣人對視一眼，瞬間一起襲來。

霜刃知道玉如珩中了毒，實力肯定大打折扣，不然這些雜碎不可能傷的了他。

于是首當其沖擋在前面，但以一敵衆，她也有些吃力。

玉如珩握着短刃，勉強清除掉那些暗中刺來的攻擊，沖她低聲提醒“他們人多，别戀戰，找機會走。”

霜刃擋下一波攻勢。

此時烏雲盡散，月白傾灑，她恍惚擡眼，瞧見屋頂一抹淩冽寒光閃過。

“郎君小心！”她呼吸一滞。

話甫一出口，利箭劃破空氣的刺耳聲便在半空中炸開。

聽到聲音的玉如珩回頭。

“卡啦——”

伴随一聲清脆的響動，箭矢生生斷在了離他一臂遠的位置。

而罪魁禍首隻不過是把粗糙普通的鐵劍。

目睹全過程的霜刃有些怔然，旋即内心湧出洪水決堤般的後怕與慶幸。

斷成兩節的箭矢與鐵劍同時落在地上，發出當啷的脆響。

極度的精神緊繃過後，随之而來的是無數疲倦，仿佛全身力氣被抽光，後背熱汗急劇冷卻，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出來般狼狽。

江渺怔怔看了眼自己的手，從手掌到小臂都在不受控制的抖動，巨大沖擊力帶來的震顫和低鳴震地她頭骨發麻，雙臂痙攣。

做過山車都沒不帶這麼刺激的。

江渺有點兒想哭：媽媽我出息了！

見到她，玉如珩明顯懵了。

幾個黑衣人暗暗抓狂，一個變兩個，兩個變三個，沒完沒了了這是！

眼中狠厲逐漸變作煩躁，不等三人叙舊，黑衣人就又沖他們圍了過來。

“過來！”玉如珩朝她伸出手，将人帶進懷中，順帶踢飛腳邊的石頭，暫時幹擾了對面的視線。

趁這個空擋，早有準備的江渺也沒閑着，解開腰邊的袋子，将滿滿一大袋胡椒粉全部朝對面撒出去。

鋪天蓋地的刺鼻粉末飛來，又加之周圍環境昏暗，幾人防備不當，頓時被刺地眼睛酸痛，捂住口鼻咳嗽不止。

霜刃也看中時機，擲出劍割斷上方染布，把幾個人全部困在下面。

“走。”

說罷，三人跳窗離開。

外面是平坦的大馬路，此刻路上一個人也沒有，然而卻迎面駛來一輛馬車。

江渺被玉如珩攬着走，擡頭道“上車。”

馬車一路疾馳。

三個人坐在車裡面面相觑。

臉色最不好看的是玉如珩，即便光線昏暗，但他額角青筋暴起，眼中飄着怒火，看起來非常生氣的樣子。

霜刃心道不好，默默往門口挪了挪，暫時不敢開口說話。

江渺盤腿坐着，不禁想，他應該受傷了，今天白天才被溫行舟揍過一頓，還中了毒，現在又被人追殺，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倒黴到家了。

替他默哀三秒。

玉如珩擡頭看向她模糊的臉，一派淡定自然的模樣，仿佛并不理解剛才的兇險。

馬車搖搖晃晃，一會兒黑一會兒暗，卻怎麼也不見光亮。

過了會兒，他終于開口，似乎壓抑着什麼，聲線低糜，冷的徹骨“你知不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應當是些壞人吧”下手那麼狠，還以多欺少，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她小聲嘟嚷，沒聽出對面古怪的語氣。

玉如珩靜靜盯着她，一言不發。

沉默了良久，江渺才後知後覺，觸碰到他的目光時不由心虛。

正想開口解釋，卻聽他不受控制地朝自己吼道“他們都是些亡命之徒，生來就會殺人，手裡過過的人命比你吃過的飯還要多，你以為是過家家嗎？單槍匹馬就敢來救人！”

江渺被他這副樣子吓地愣住，縮在角落裡活像個受了驚吓的鹌鹑，眼睫眨了眨，透出幾分茫然無措。

門口的霜刃見勢頭不對，默默掀開簾子逃離現場。

淺淡的月光借着空隙投進車内，映着少年緊繃的側顔，他的臉龐是那樣單薄脆弱，此刻卻仿佛沾染了無數種情緒，連時常帶笑的眼眸也變得冷漠起來。

沒見過他這副模樣，江渺也不知如何是好。

兩個人面對面坐着，車内沒有光源，隻能隐約瞧見影影綽綽的輪廓。

她選擇低頭，雙手默默揪住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