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為何,他的身體潰爛那刻,連腦子也變得不甚清晰,隻想遵循本能趨近溫暖,就好像隻有這樣,靈魂才能在這具軀殼裡面喘息片刻,不被鋪天蓋地的仇恨吞噬,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别怕……”他竭力仰頭,任由江渺心慌的把他抱緊懷中,雪白的脖頸露出。
“還死不了”
“呸呸呸!不準說那個字!”
一聽他說話,江渺就跟應激的貓似的,一下子就炸了毛,紅着眼眶瞪人,像隻被惹毛了的兔子。
身上的傷口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麼痛,反倒因為失血過多幾近麻木。
江渺一邊抹眼淚,一邊惡狠狠的威脅“你要是敢死,我就……我就把你們的計劃全告訴溫行舟,你等着吧,我什麼壞事都幹的出來!”
她把人扶到軟塌上,取下門上的簪子和紙,反手将門關好,又在屋裡重新點了許多燭火。
玉如珩無聲無息地躺在上面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很淺,不是他不想動,而是如今連骨頭都宛若被人敲碎,渾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口數不勝數,稍微一動,就又要流許多血出來。
“我……我去找郎中來!”
“别去,外面現在還太危險了,都是皮外傷,死不了,别擔心。”他出氣多進氣少,還不讓郎中來瞧,江渺頓時愁的頭發都要白了,可傷成這樣,總不能坐視不理吧,于是抱來自己的被子給他先蓋着,好言哄着“我去給你拿傷藥,你千萬别睡好不好?”
玉如珩這一次沒有拒絕,隻乖巧的點了點頭。
他強撐着身體坐起來,将濕漉漉的外袍脫下,深可見骨的傷口和撕裂的衣服碎片粘連在一起,分離時帶來剜心刺痛。
他咬緊牙關,下颚線繃地煞白,皮膚好似抽幹了血。
江渺手忙腳亂的把所有藥全部抱了過來,然而玉如珩卻好像已經昏了過去,整個人捂在被子下面,隻露出半個濕漉漉的腦袋,眼睛緊閉着,過長的睫毛因為疼痛和不安一直在顫抖。
見他一動不動,江渺莫名心悸,聲音卡在喉嚨出不來,鼻腔也有些酸澀,她将傷藥丢在一起,顫抖着手去輕輕推了推玉如珩的肩膀“你……玉如珩,你别睡,我……我有點兒害怕。”
她腦袋都是麻的,胸腔空洞的跳動着。
好在被子裡的人似乎察覺了她的情緒,艱難的睜開了一絲眼縫,渙散的瞳孔在黑暗中聚焦了會兒才鎖定在她臉上。
屋子裡很昏暗,不遠處幾盞剛點上的燭火費力的跳躍着,江渺背對光源,整張臉都染上了灰暗,按理說憑他現在模糊的意識和昏暗的環境,他應該什麼都看不見才對。
可也許是直覺作祟,也許是一種他自己都無法言說的強大力量支撐着,他将沉重的手伸出被窩,僵硬泛青的指節無意識抖動,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去觸碰對面那人臉上的溫熱。
他的手冰的像冰塊,江渺的臉卻很燙,兩相接觸下,她卻沒有躲開。任由那隻脆弱的指腹試去自己滑落的淚水。
玉如珩氣若遊絲,話語間卻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和心疼“不要哭。”
江渺點頭,擡手用袖子胡亂擦幹眼淚,執拗道“放心,我不哭,你……你還好嗎?”
玉如珩仍是那句話“死不了。”
江渺吃下定心丸,開始給玉如珩身上那些可怕的傷口敷藥,然後才心驚膽跳的扶他睡下。
玉如珩靜靜躺在軟塌上,閉着眼睛,呼吸逐漸平穩,但仍然很微弱。
江渺瞌睡早就被吓沒了,幹脆搬了個小闆凳坐在了軟塌邊,她看了眼那銀簪,是魏煙的沒錯,又看了看那張險些被水泡壞的紙,上面隻有兩個字——‘兩清’
她将紙和簪子放好,又想起離别那晚玉如珩的反常,她起先以為是夢,但醒來後一直惶惶不安,于是留了一手,好在她賭對了。
江渺趴在塌邊,望着他的臉,過了不知多久,她以為玉如珩已經睡着了,于是小小的歎了口氣,用氣音在嘴邊輾轉吐出“玉如珩”三個字。
始料未及的是,塌上的人竟像從未睡過般,竟緩緩睜開了眼睛,直直和她對視。
“怎麼了?”
江渺呼吸一滞,張了張嘴,有些不敢置信“你沒睡嗎?”
玉如珩眨了眨眼睛“睡不着”
“很疼?”
“習慣了”他答的似是而非。
江渺應了聲,想了想說“那給你唱首我家鄉的歌呢?”
玉如珩扯唇笑道“好啊。”
“我看到滿片花兒都開放,隐隐約約有聲歌唱。”
“開出它最燦爛笑的模樣,要比那日光還要亮”
…………
“我唱着媽媽唱着的歌謠,牡丹繡在了金匾上”
“我哼着爸爸哼過的曲調,綠綠的草原上牧牛羊”
歌聲悠揚緩慢,因為靜谧的環境烘托,江渺的語調柔而慢,少了絲輕快,多了分空靈,她唱歌沒有什麼特别的技巧或者高深的技術,隻是勝不跑調,且聲音清潤動聽。
玉如珩靜默下來,視線停在江渺開合的嘴唇,灑落的青絲和明亮的眼睛上,耳邊那些厮殺和罪孽在無聲中遠去。
漫漫長夜,隻此一盞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