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江的九月天實在太熱了。
暑氣蒸得人煩躁,連胸腔也發悶,頭頂都仿佛是冒着袅袅白煙的。
“……”沈庭禦眸色黑沉,抿着唇,忽而微擡了點下巴,纡尊降貴似的走過來。
走到後座,停下了。
大概他也覺得自己一身少爺範,實在跟面前這輛又殘又舊、破破爛爛、怕是去賣廢品都不知道能值幾個錢的五菱宏光很不相關,如果不是打不到車,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坐上去的。
奈何命運弄人,今天非坐不可。
沈庭禦深吸一口氣,拉開後座的門,正打算坐進去,卻突然腳底急刹——
因為這輛五菱宏光!居然!沒有後座!!
除了主駕和副駕,剩下的五個座椅都被拆卸得一幹二淨,堆滿了貨物和紙箱,迎面撲來的是馊掉的爛菜葉味,冷凍肉的血水味,以及各種可怕且惡臭的食物因天氣炎熱不曉得躲在哪個角落縫隙裡發酵了的刺鼻氣味。
沈庭禦臉色唰地鐵青,那表情簡直像是迷了路的公主誤入老巫婆的木屋,突然聞見那口大鐵鍋裡正煮着可能放了死人肉的黑暗料理。
但其實這就是夏天裡後廚的味道,霍也聞習慣了,嗅覺麻木,感覺不到而已。
他隻覺得沈庭禦目前為止給出的所有反應都好笑,都新奇,并沒有産生過自卑的心理。
“你往哪兒去?”霍也說,“别看了,後面沒位置的,勞煩你坐到副駕來吧。”
沈庭禦閉了閉眼,複又睜開,“砰”的一聲甩上車門,忍着氣坐到副駕去。
霍也聽得耳根子癢,心痛說:“同學,雖然我這車是沒你那貴,但也是老夥計了,下次關門請你對它輕一點,可以嗎?别這麼粗魯。”
沈庭禦以為他在套近乎,沒好氣地。
“誰跟你是同學?”
霍也揚起眉梢,眸中帶笑,望着他單手扯開黑色夾克外套的拉鍊,不急不慢地剝出裡面的同款學校制服,左胸的銘牌上刺着行小字。
——高二A班,霍也。
沈庭禦:“……”
不僅是,甚至還是同班同學。
沈庭禦的視線從銘牌往上移,撞進那雙桀骜又風流的桃花眼裡,态度由傲慢轉為古怪。
他确實應該感到奇怪。
曆屆以來,能考進岚江私立二中的,不但成績要好,家境也非富即貴。但這個人吧看起來最多像個二世祖,而且還是落魄了的那種。
“沒落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家祖祖輩輩都是農民,就沒富過。”霍也坦蕩如砥。
沈庭禦:“……”
你就這麼毫不遮掩地說出來了?
沈庭禦看着霍也,霍也回視沈庭禦。
霍也眨了眨眼,無辜道:“看我幹嘛?系安全帶啊,少爺。是需要我代勞嗎?”
“……不需要!”沈庭禦嗓音低冷,頭頂的暑氣變成了寒氣,一把扯過安全帶,扣上了。
霍也瞥他一眼,表揚道:“嗯,你比我妹乖一點。”他啟動車子,慢慢松開離合,又補充。
“對了,我妹今年剛上小二。”
沈庭禦:“滾。”
五菱宏光還算平穩地行駛在路上,但到底是沒有邁巴赫坐得舒服的,每每碾過深坑和小石子兒,車裡都要震上一兩震,久了屁股疼。
兩側車窗大開着,風灌進來,把空氣割得嘩嘩響。沈庭禦冷着張臉,一聲不吭,他并不指望這輛秋名山車神還有空調開。
一時沒人說話,氣氛短暫地安靜下來。
過了會兒,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沈庭禦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麼,轉頭問:“你有駕照?”
還有六十秒的紅燈,霍也拉起手刹,放松身體,懶散回答:“現在問,是不是有點遲。”
陽光刺目,迫使沈庭禦眯起雙眼,見他頗有些咬牙切齒地瞪着自己,像隻在動物園裡被遊客拔了毛又無法發洩的老虎,霍也很貼心地擡起手,幫他把副駕的遮光闆打了下來。
“如果我說沒有,難道你會當場跳車然後自己坐十一路車去學校嗎?”
“哪裡有十一路車?”沈庭禦搭上門把手。
霍也拍了拍自己的兩條長腿。
“哪裡都有。”
沈庭禦想給他一腳。
到了學校,霍也剛把車停好,沈庭禦就忍無可忍地摔門下車,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顯然再也不想看見他的架勢。
霍也沒有計較,畢竟這位大小姐擁有足以讓人忽略掉他壞脾氣的美貌,又是個财主。
免費修車,還有錢拿。
霍也心裡就一個字:“爽。”
岚江私立二中,坐落于市外的城郊,環境清幽僻靜,設施先進嶄新,算是一所在省内名列前茅的粵北名校,建校曆史也有百來年了。
學校采用園林式的特色建築,用綠化将教學樓和住宿區整個包圍,校内主道有寬闊環繞的油柏路,四通八達,可供轎車出行代步。道路兩側是成片林蔭,參天大樹,嚴實遮擋住當空的烈日,随處得見途經乘涼的學生。
下晚自習的時候,這裡會格外陰森,毗鄰着琴房的小樹林常常會傳來異響,借彈鋼琴的音樂聲竊竊私語,你來我往。
——什麼?哦,當然不是鬧鬼,這種時候有教導主任打着電筒來找人,他們就老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