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句話怎麼也說不出口,沈庭禦怕老頭喊來一大群刁民,合夥把他拉進不知名的黑村裡挖心、挖腎還嘎腰子,那可是得不償失了。
于是霍也悠哉悠哉騎着小單車,由遠而近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尴尬又滑稽的畫面。
他停下來,扶着車把手,也不說話,就跟吃瓜路人似的伸長脖子聽倆人吵架。
哦,也不是吵架,是沈庭禦單方面被罵。
“現在的小娃娃都像你這樣賴皮嗎?你是誰家的孩子呀,你是不是姓賴的呀!”
“我不是,我……”
“我不管你姓什麼!你就是姓王,姓愛新覺羅,今天也得把錢給了!不然我就報警了!”
“你……你報啊!”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都沒發現身後多了個探頭看熱鬧的霍也。
霍也默默聽了兩分鐘,才算是聽明白了。
“六叔公,他欠你多少錢呀?”
霍也終于開了口。
“……”
兩人戛然而止,頓時轉頭看了過來。
沈庭禦鐵青着臉,唇角平直下拉,胸膛仍在劇烈起伏,看見霍也之後,非但沒有像看見救星那樣喜出望外,大概是覺得這種蠢事被他碰到很丢人,所以表情反而更難看了。
老大爺倒是非常高興,另一隻手又去拽住霍也的腕,一邊一個,說:“老霍家的,你來得正好!這個人模狗樣的小賴,是你家的不?”
沈庭禦下意識地,“你說誰小……”
霍也點了點頭,笑着回答:“是我家的。”
沈庭禦不吭聲了,“……”
這出鬧劇,最後由霍也從兜裡掏了十塊錢代付告終,老大爺把那張皺巴巴的十塊錢小心疊好,用紅色塑料袋包着,仔細收進口袋裡。
陳舊的老式三輪車吭哧吭哧地來,又吭哧吭哧地走了,隻留下塵土飛揚。
面面相觑。
沈庭禦看着霍也,霍也回視沈庭禦。
霍也坐在自行車上,撩了一下車鈴,随之發出“叮當”的聲響:“看我幹嘛?上車呀。”
沈庭禦臉色還是很臭。
“我大老遠來找你,你就帶我騎破單車?”
“很破嗎?”
霍也認真瞅了兩三眼,這輛自行車是他爺年輕時候的老古董了,歲數比他還要大,肉眼可見的鏽迹斑斑。他承認道:“好吧,小破。”
“還有多遠?”沈庭禦不耐地說。
“唔,可能八百米左右。”
沈庭禦聽了,擡腳轉身就走,霍也“哎”了一聲騎車跟上去,問:“真不坐啊?”
“不坐!”
又生氣了,少爺每天有好多氣要生,霍也覺得自己真是特别無辜,明明他沒惹任何人。
不過他對沈庭禦似乎總有無限耐心,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随後繼續騎上車,慢悠悠的在沈庭禦後邊兒不遠不近地跟着。
一路無言,霍也眼觀鼻、鼻觀心,就猜到沈庭禦是和家裡鬧翻了,現在他跟一個沒人要的流浪小孩兒沒區别,還有幾天要過年了呢。
雖然沒見過沈庭禦口中的“媽媽”,但霍也莫名能想象出來,她應該是很嚴厲的人,或與宋建蘭大不相同的一個形象。
這次鬧翻是什麼原因,霍也并沒有多問。
沈庭禦繃着冷臉走了很遠一段,也不知道是第幾個八百米了,開始有些輕微氣喘,硬撐又忍了一小截爛泥巴路,他實在忍無可忍了。
前面的人猛地停住腳步,霍也便被迫跟着他急刹車,一條長腿踩在地面上。
“怎麼了?”霍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沈庭禦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一屁股坐上自行車後座,毫不客氣地用手臂箍住他的腰。
那感覺像被一條鎖鍊圈起來了似的,霍也忍不住“啊”地叫了一聲,低頭去掰沈庭禦寬大又極具蠻力的手掌,抽氣說:“撒開,太緊了!”
“不撒,誰讓你一肚子壞水,我都走了有五千米了吧?霍也,你給我說實話,這裡其實不是你老家吧,你是不是想賣了我啊?”
霍也一邊抽氣一邊笑,“沒騙你啊,直線距離八百米,也是八百米啊。”
這山路十八彎的,也就他敢算直線距離。
沈庭禦身高腿長,坐在後座,連個踏闆都沒得踩,感覺這輩子就沒這麼憋屈過。
他不想走路,又怕摔,便從後面雙手圈住霍也勁瘦的腰身。一月份的粵西,大中午有太陽的時候将近十幾二十度,霍也跟他一樣都隻穿了衛衣,外套一件薄羽絨服。
兩具年輕熱烈的少年身軀緊緊相貼,體溫隔着衣料來回傳遞,明明是冬天了,卻沒人覺得冷,好像隻要跟對方在一起就永遠不會降溫。
陽光穿透浮動的雲層,碎金般灑落在他們随風輕舞的發梢上,在這一刻,時間仿佛變得很慢很慢,他們就像一架追着自由的紙飛機。
沈庭禦很久以後回憶起來,才發現,原來霍也帶他看了那麼多不受軌道拘束的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