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一路上的細節線索湧入秦逐照的腦海，逐漸将整個事件的脈絡描擘清晰。

“再有兩波冒險者應該就夠了。”冥火術士晃了晃玻璃瓶，自言自語道。

瓶中的靈魂黏液已有三分之二，聯想起後院倉庫裡的神秘法陣，不難推斷這些靈魂黏液的用途。

秦逐照屏住呼吸，寂靜空蕩的營地連一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他需要保持安靜，耐心等待，等待冥火術士重新将營地布置成誘捕冒險者的陷阱。

哐當。

水缸翻倒的聲音令秦逐照的心跳漏了一拍，也令冥火術士停下了正準備離去的腳步。

“是誰？”冥火術士大喝一聲，迅速轉向聲源方向，靈子炮的光芒再次在杖尖彙聚。

光芒所正對着，伊文從翻倒的水缸中爬出——他終于從沉睡中蘇醒了，但似乎沒能完全清醒，困惑地盯着直沖他而來的靈子炮：“……發生什麼事了？”

“躲開！”秦逐照沒想到伊文竟能遲鈍到這個地步，隻能迅速從藏身水缸中跳出，用力将伊文推出靈子炮的攻擊範圍。

靈子炮擊中水缸，隻聽到轟地一聲，碎片飛揚，高階力量爆發帶來的沖擊餘波将兩人重重擊飛。

秦逐照的背部筆直地撞上了圍牆，撞擊的劇痛令他的腦袋嗡嗡作響。他單手撐着地面，咳出了兩口鮮血，呼吸時的抽痛感讓他确信自己跟伊文一樣，也斷了幾根肋骨。

“竟然還有兩條漏網之魚。”冥火術士獰笑着走來，“真是愚蠢的冒險者，一個災獸的傳聞就能騙得你們源源不斷前來送死。不過嘛，要不是你們這麼配合，我的計劃又怎麼能進展得如此順利呢？”

“沿途那些死去的冒險者都是你幹的。”秦逐照忽然開口，捂着胸口強忍疼痛，“僞裝成災獸出沒，趁機殺死被吸引前來狩獵的冒險者……你在收集那種暗青色的液體？”

“作為一階菜鳥來說，你倒是很敏銳。”大概是收集進度進展順利，冥火術士心情很好地多解釋了兩句，“但是有一點你說錯了，災獸出沒是真的，我本人也是為了災獸的至炎之火而來。可我很快就發現，比起行蹤不明的災獸，你們這些愚蠢又貪婪的冒險者才是我最大的寶藏！”

“那麼，你找到災獸了嗎？”秦逐照喘着氣，眼角餘光瞥向伊文。

“災獸在哪兒，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冥火術士得意地摸着口袋裡的玻璃瓶，“這幾天收集到的靈魂火種，已經足夠——等等！你想拖延時間？”

冥火術士忽然反應過來。剛剛的戰鬥确實有些聲勢浩大，最近為了狩獵災獸死了不少冒險者，冒險者公會大概也快派出高階隊伍來插手，要是被他們發現——冥火術士盯着秦逐照看了半晌，忽然咧開嘴，陰恻恻地笑了。

“可愛的嘗試……不過，也隻是無謂的抵抗！”冥火術士舉起法杖，幽黑的火焰重新燃起。

秦逐照感受到法杖前端聚集着比幾分鐘前更加蠻橫磅礴的力量，毫不猶豫地彈起身，試圖拉開跟冥火術士之間的距離。

“深淵之門、地獄之火，幽冥的惡神啊，傾聽我号令。血、與骨、與靈、與肉，山河劫滅，星月倒轉，善與惡、罪與罰，皆化虛妄——幽火召喚術之八·六道業蓮！”

冥火術士發出高亢的尖叫，幽黑火焰化作六朵黑蓮，在空中劃出高高低低的弧線。

“不自量力的小鬼，化作我的養料吧！”冥火術士的臉因為興奮而猙獰，他已經預料到了秦逐照的下場——在火中尖叫、在絕望中消亡——僅僅隻是想象，就讓冥火術士忍不住提前享受起那種目睹對方肉身崩解靈魂灼裂的扭曲快感。

但是——

秦逐照忽然停下後撤的腳步，面容沉靜，并不慌亂。他手腕輕抖，一柄銀色長劍憑空出現在手中——如果樊姐還活着，一定可以認出，這就是那把他自稱表演話劇的道具。但看着劍刃此刻寒光凜冽的模樣，哪怕樊姐再怎麼沒有眼力，也能看出這絕對不是什麼硬卡紙制成的廢品。

【是否切換賬号？】

“不許傷害他！”

幹淨的嗓音即使在一片破空爆裂聲中也顯得異常清晰。秦逐照轉向聲源方向，嚴肅沉靜的面容破天荒掠過一絲意外。

“伊文。”

六朵黑蓮在最後關頭詭異地偏離了原定軌道，全部攻向了聲音的來源。說是攻擊似乎也不太準确，因為比起幾秒前的聲勢浩大，此刻的黑蓮忽然溫順的像是初生的羔羊。

伊文似乎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他跌跌撞撞地擋在秦逐照身前，下意識張開雙臂。

“伊文！”

六朵黑蓮依次擊中了伊文的胸膛——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爆炸，沒有煙霧，沒有翻滾的火焰，沒有靈魂炙烤的惡臭，也沒有絕望而痛苦的慘叫。什麼都沒有。

“怎麼回事？”冥火術士震驚地瞪着眼前這一幕。

秦逐照慢慢放下長劍。

消失的黑蓮最終還是産生了作用。伊文原本黯淡幹枯的赤褐色頭發忽然蓬松，流轉着火焰一般的光澤，而他蒼白的臉色也變得紅潤，仿佛折磨了他這麼多天的傷病都在一瞬間得到了治愈。

治愈。象征着破壞與毀滅的地獄幽火，竟然有朝一日跟治愈這兩字聯系在了一起。

冥火術士不可置信地盯着伊文，那雙眼睛——本來應該是普普通通的淺褐色，卻在充盈的力量中化作金色，顯現出不屬于人類的冰冷豎瞳。

而伊文纖瘦的身軀開始膨脹，兩條不屬于人類的尾巴從尾椎骨的位置處抽長。

雙尾、豎瞳、失效的地獄幽火……

冥火術士恍然醒悟，焚毀靈魂的幽火，哪怕對上八階的對手都有一戰之力，可它再怎麼強大無情，本質上也隻是一團被賦予了特殊力量的火。

再強大的火焰，也不可能傷害到火焰本身。

【失控的火會導緻災厄，人們對于災厄的恐懼促生出一種傳說中的妖物——災獸。】

【附近的村莊發現了一隻炎之災獸。】

【炎之災獸從火焰中誕生，從火焰中汲取力量，又在火焰中治愈傷痛，獲得新生。它是火焰的化身。】

【若幹天前，炎之災獸被「戰車」錘至重傷，瀕死逃亡至暗獵森林，冒險者公會因此發布高額懸賞。】

【災獸喜好熱鬧，會本能地靠近人群，引動災厄。】

【時至今日，炎之災獸仍下落不明。】

在原本伊文所在的位置，青年的身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隻覆着火紅絨毛的四足動物，身體四肢看起來像是某種異世界大貓，吻部随着呼吸而時不時溢出一兩顆火花星子。

冒險者公會高額懸賞多日卻仍不知所蹤的炎之災獸，兩條長尾憤怒地抽動着，真正毀滅般的火焰噴薄而出。

生死關頭，冥火術士幾乎調動起全身靈力，使出了他這輩子最迅捷的一次傳送術。

可傳送靈術的光芒在這樣的火光下也顯得如此薄弱。

“吼——”

咆哮聲裡，火焰毫無顧忌地膨脹擴張，轉眼吞沒了整片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