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溫緻甯就知道,自己不是爹娘的親生女兒。
爹爹從河裡撿到她的時候,她幾乎已經沒了氣息,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書生爹爹抱着她跑了好幾裡路送到郎中那裡,才救回了她一條小命。
她身體不好,當時還沒結婚的爹爹挨家挨戶地讨羊奶把她喂大。後來爹爹得娶了娘親,娘親也把她當親生閨女看待。爹爹總說,溫緻甯是他的小福星,從前他考不上科舉娶不起老婆,村裡人都看不起他。自從撿到了溫緻甯後,不僅讨了個能幹的老婆,後來竟然還中了舉人。
娘親笑說看來啊,是我有做舉人老婆的命,緻甯有做大小姐的命。溫緻甯在那裡咯咯地笑。
爹爹則一把摟住她們母女二人,說他是沾了她們娘倆個的光。
因為身體不好,她在六歲的時候發了一次嚴重的燒。爹娘和大夫守了她一整夜,醒來之後她對從前的事就記的迷迷糊糊了。
不過六歲的孩子本來也不記得什麼,隻是長大後想起來,覺得找回親生父母的希望又渺茫了許多。
養父母待她如親女,她也覺得平生遇見他們是她平生最幸運的事情。可是想到若是親生父母數十年來因為她的失蹤輾轉反側,又覺得有些遺憾此生無法再找到他們了。
後來爹爹去司州做了太守,窮苦出生的爹爹深知百姓疾苦,減稅免徭,是年以來,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在司州頗有名望。
溫緻甯才貌雙全,父親又有賢名在外,及笄之後,提親的媒人幾乎踏破了門檻,連當朝公主也叫上驸馬上門提了親。
爹爹本不想叫她高嫁,免得受了委屈,于是先是回絕了驸馬。結果次日公主親自上了門,公主言談有禮,毫無倨傲之意,隻是言明自家絕不會虧待溫小姐,兩家門當戶對,八字又是難得的契合,犬子又十分滿意緻甯。
驸馬本就是溫父的同窗,彼此知根知底,加上公主和那封公子也都是好性情好脾氣,于是溫家父母生了些猶豫,隻問溫緻甯自己做如何想。
她隻見過那個封公子一面,隔着屏風遙遙一眼。那人彬彬有禮,豐神俊朗,并不令人讨厭。
于是親事被定下來,門當戶對,知根知底,品貌俱佳,無人不稱道這是段金玉良緣。
溫緻甯也是歡喜的,她見過婆母,她溫和有禮,和母親相談甚歡,封家離溫家也不遠,可以時常回家去看爹娘。
當新娘子的時候,誰都是歡喜的。即使是出生在富庶的太守家,嫁衣也是溫緻甯從未見過的好看。
丫鬟給她畫的妝也漂亮極了,溫緻甯在鏡子前照了好一陣,直到母親來催促她莫耽誤了吉時。
“小丫頭,還在這臭美呢,小桃你不都帶去封家了,喜歡這妝讓她天天給你畫。”
“我是舍不得母親......”
“淨在這貧嘴,兩家就隔了幾步路,我燒好面給你送過去都沒坨,趕緊上轎子了,磨磨蹭蹭的。”
喜轎已經等在了門口,溫緻甯掀開簾子,想和母親再做個鬼臉,被母親瞪了回去。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看見了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醒來之後,潮濕陰暗的洞窟内,是二十三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女。
她的身上還穿着那身出嫁的喜服,沾上了潮濕的水汽,變得陰濕而笨重。
少女們眼中盡是悲戚和絕望,說每隔三日,魔頭就會來帶人走,被帶走的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洞窟裡的時間,仿佛是不會動的,待了這麼些日子,她們不會餓,如果奈不住不知死亡何時而至的恐懼想要自戕,身體不多時就會恢複原樣。
溫緻甯說,要相信官府會來找她們的。
可是别的姑娘說,要指望官府面對魔頭,簡直是癡人說夢。
溫緻甯醒來的第二日,魔頭帶走了那個最開始和她搭話的姑娘。
爹爹娘親會帶人來救她們的。溫緻甯蜷縮在洞窟的角落,抱着自己的手臂想着。
第五日,她好不容易入了睡,卻在淺眠中被人挑起了下巴,她睜開眼睛,細細密密的青鱗生滿了那人的肌膚,看不清真容。
那天,一個女孩也沒有被抓走,本該慶幸的人們卻更加惶恐不安。
會有人來救她們嗎,還是說,她們隻能等待既定的死亡了。
“有活人的氣息,”師月白努力辨别着空氣裡的氣息,“走這邊。”
潮濕的岩壁生出了綿綿的青苔,牆壁上不斷滲出的水滴,滴落在地面,發出沉悶的回響。三人俯身在狹窄的窄道裡走着,連一向喜歡打趣的洛禺也說不出話來。
活人的氣息越來越重,有胭脂水粉潮化的味道。師月白幾乎确認是前面就是關押那些失蹤少女的地方,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卻因為地上太濕腳底打了個滑。孟婷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怎麼這樣着急,前面離那些失蹤的人很近了嗎?”
“嗯,”師月白用力點頭,“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