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如霰沒有接話,反而叮囑道:“以後,葉公子的事不必再留意了,也不必再告訴我。”
栖影仍不死心:“姑娘和葉公子真的沒有可能了嗎?你們從前那麼……”
梅如霰打斷了她:“人生總要有所取舍,你我也終将成長,不可能一直是少年模樣。”
“我曉得了。”栖影似懂非懂,默默記下。
馬車碾過碎石,停在西府門外,梅如霰率先下了車:“明兒就是初五,後幾日你不必過來了。”
栖影忙抱着書匣,一路小跑,追了上去:“我明兒不休假了。寒枝不在,我若也告了假,姑娘身邊沒個體己的人怎麼能行呢。”
“我才說過,又不是小孩子了,誰還離不了誰。你和寒枝早晚是要獨立門戶的,總不能一直守着我。”
“我是自願賣身給姑娘的,絕不嫁人,絕不離開姑娘!”栖影不覺提高了聲量。
“又胡說了,哪兒有一輩子留在我身邊的道理。我已要了你們的賣身契,以後你們就是自由身。你如今還小,在我身邊曆練上兩年,就可以自立門戶了。嫁不嫁人都不打緊,但斷不可一直為仆,以後的路還長着呢。”
“我舍不得姑娘。”栖影一急,濕了眼眶,聲音也變得哽咽。
梅如霰見狀,停下腳步,回身握住她的手,笑着打趣:“哭什麼?又不是今日就要你離開。沒準再過幾個月,抑或是幾年,你自厭煩了我,巴不得立刻就離了呢。”
“才不會呢!”栖影立即反駁道,淚珠已在眸中打轉,随時便要滾落。
梅如霰的眼神變得柔軟,語氣也松了:“便是離開,又不是見不着面了。隻要心裡記挂着彼此,就不枉認識這一遭。”
說完這句話,梅如霰忽然默了下來。
栖影見梅如霰神色異樣,猜出了她的心思,忙止住悲泣,反過來安慰她:“姑娘說的是。姑娘這麼好的人,便是沒了我們,自有更好的人來陪着姑娘,必不會孤孤單單一個人的。”
梅如霰笑說:“興許吧……”
栖影抿了抿唇,不再擾她,走進居處,默默收拾雜物。
梅如霰心中想着事,不覺坐在窗前。
窗外是一方池塘,青草早已長成,映着閃閃波紋。
日光掠過葉影,穿透茜紗窗,落在腕間的一對玉镯上。玉镯凝如白脂,泛起淡淡的光暈,似冬日雪珠,與日交輝,奪人眼目。
她盯着玉镯,默了許久,指尖緩緩撫上,細細摩挲,又是長久的默然。
忽而,梅如霰握住一隻玉镯,用力向下摘取。
那镯子戴得久了,早已牢牢嵌在手腕間,如骨似肉,宛若一體,再難分離。
梅如霰素來好勝,暗暗用力,幾番較勁,叮铛一聲,終于将玉镯卸了下來,可腕間卻也染了一片如血的殷紅。
她将玉镯握在手心,良久不語。
檐下燕喚個不停,擾人心神,令人煩悶。
原本漸次明了的心事,忽也變得模糊不清,難以辨别。
但,終究是要辨個清楚。
“栖影,替我研墨。”
“姑娘要寫字?”栖影停下手上的活計,移到桌案前,“可要用店裡新送來的蟠龍墨?”
“隻寫幾個字,還用舊日的那方‘寸玉’吧。”
客居在此,一應用度都是新的。唯有文房四寶,是梅深早起送來的舊物。
梅如霰挑了一支舊日用慣了的紫毫,蘸了墨汁,落于澄心紙間。
“初景”二字,率先躍于紙上。
“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栖影輕聲念誦。她見梅如霰沒頭沒尾,寫了一句古人的詩,又沒了下文,心中頗為不解,便問道,“姑娘寫這句詩是什麼意思?”
“‘初景’——确實是好字。”梅如霰沒有回答栖影的問題,而是将一方精巧的木盒交給她,“讓梅深把紙條和這樣東西送去葉府。”
栖影眼前一亮,忙問:“可用帶話?”
“不必了,他自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