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祈陽并不知曉信上内容,見秦寒息如此情态便能猜出大半,而下一刻素來謹慎的秦寒息竟當着他的面一筆書下回信——
“兒臣此生隻娶妻,不納妾。”
原本俊逸灑落的一手字,眼下卻是遒勁内秀,力透紙背。
韓祈陽跟着秦寒息十年有餘,之于其行事他自認還是能看出些章法的,可他到底不知内裡,此刻竟是驚地說不出話來。在他看來眼下戰事正酣,為了這事令父子二人離心實在是不值當!
“你火速傳信雲野,令他務必小心吳國來人。”秦寒息已将信箋放入湘妃竹制的細窄郵筒中遞與他。
“雲野?為何不是無陽,想必他還未出南诏···”
“是。”隻一眼,韓祈陽即刻噤聲方将郵筒接過,又聽對方開口,淡漠的聲音如同石沉大海,再無先前的波瀾,“無陽現在何處?”
“傳書是兩日前去的,估摸着已在回程途中了。”
秦寒息再未說話,微垂的目光不易察覺地眯起,眼底是勢在必行的決斷,韓祈陽大概是預見了什麼,不經倒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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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我們的人馬已侯在南門十裡外。”
蒙溯聞聲看去,正是領頭那人,若她未看差錯此人袖口用篆書繡着“雲野”二字。
“雲野?”蒙溯思忖片刻,隻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謝道,“時間緊迫,勞煩各位。”
諸人一抱拳,算是應下。
此番尹鋒另有職責,并未随同前來,故而這一路上寂靜異常,連呼吸同腳步聲都微不可聞。
“另有幾人?”正是休整聽得蒙溯忽而開口。
“二十二人。”雲野将打滿水的水囊分與衆人,如實道。
“二十二?”蒙溯重複着,眼前蓦的一亮,心下暗說,“是了,除去那人,整好二十七。”
“殿下如此聰慧,該是知道我們的身份了?”
其間一聲響起,此人身量雖小,聲音卻是略高,蒙溯早就留意到她,又見其眉眼柔美,心中越發笃定。
“雲錦!”領頭一人呵止道,旋即抱拳緻歉道,“殿下息怒,屬下不懂規矩。”
“無妨。”蒙溯罷了罷手,越發有興緻地打量起她來,雖對方為女子,卻未覺有半分不妥,“你叫雲錦?那便沒差了。”
“野渡暮陳枯樹橫,金鼓擂破錦堂春。座上老兵何往矣,問向耕樵網魚人。”
一首尋常無奇的懷古詩,說的是百年前吳楚之戰中吳國兵敗觀雲渡一事,因不知出自誰手,且是憾事一樁,故而流傳得并不廣,至于蒙溯大約也是從閑書中讀來的,她不曾想,後代吳王竟以此為戒,激勵後人。
再看“野”之一字為全詩打頭,眼前這位瞳色漆黑的男子便是觀雲軍的第一人,而女子名喚“雲錦”,如此算來,行的十二。
“殿下似乎一直在等我們?”雲錦不同于旁人沉默,也絲毫不具女兒情态,蒙溯不經好奇那個行事一闆一眼的秦寒息是如何調教出了這般不墨守成規的女殺手來。
“你們衣着一緻,當時又陷于混亂之中,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你們,可這箭頭的顔色卻較之旁的深,齊開弦時不甚明顯,等到落地後便顯了出來了。”蒙溯解釋道,“經箭矢層層累疊,即使事後發現端倪卻也無從查證了,更何況他們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些。”
“屬下受教。”雲錦颔首道,“這便是殿下分明未中招,卻還要将計就計的緣故。如果屬下沒猜錯,殿下如此其一是為了掩護我等,其二便是不願見兵士死傷。您安排下了所有人的退路,唯獨沒有自己的,您敢以身涉險,是對您的幾位兄長,甚至于我們公子都有足夠的了解。”
雲錦一口氣說了許多,雲野蹙眉聽着卻也未阻止,而蒙溯雖在頻頻颔首,實則是也不是,她其實并不希望秦寒息插手此事,可既已如此,連同觀雲軍都被盡數遣來,便是箭在弦上了。說話間,衆人休整完畢正準備繼續上路。
“隐蔽。”蒙溯歲聽覺靈敏異于常人卻也不及四郎雲陳,隻見那雲陳已将右耳貼地道,“單人匹馬,一裡外。”
“想來是自己人。”說話的是雲野,他之于觀雲軍正是定心丸一般的存在。
不過片刻,便有一人禦馬而來。那人雖同衆人一般身着黑衣,隻那氣場,蒙溯一眼便可識得,恍惚間她隻覺自己的心跳随馬蹄聲般戛然而止。
“入了觀雲,須以雲為姓,他便是三郎雲暮了。”雲錦不知蒙溯此刻心中所想,徑自解釋道,話畢,似乎是看到了什麼,猛地噤了聲去。
“倒是巧了,我的護衛也皆以風、雷為姓。”蒙溯說得心不在焉,更未注意到雲錦的失态,目光已在這個“雲暮”身上,再移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