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鏡。”
沈知寒将劍尖轉向秦鏡,他的瞳仁閃過一瞬的失神,不可控制地向外擴散。但他很快就這抹晃動重新掩藏在他那總是一副風月不動,歲華難侵的平和沉靜裡。
他溫柔地笑着反問道:“沈指揮使,這是何意。”
“倒是我該問問仙長,竟當真有這麼大的膽子。”
“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殺人。”
沈知寒冷笑一聲,看向秦鏡的眼神裡,第一次帶上了警惕,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而這一點點疏離的寒意,落在秦鏡的眸中,仿佛是一滴凝結的冰珠被投進溫熱的水中,彌漫起缭繞的薄霧。
她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從前的沈知寒,總是像紫禁城随意一處巍峨宮殿的重檐下投出的小片影子,沉默又不起眼。但瘦弱的少女,縱然春衫單薄,眸光卻仍然明亮熾熱。明明裝下了萬物,卻總會讓人變得自以為是,覺得隻裝了自己一人。
縱然是站在朝下望去,環視着祈求衆神憐憫的人群都會覺得是同一幅面孔的神台上,也依舊觸之心驚,難以忘懷。
後來哪怕她沉浮官場,見慣了風月迎逢、世事風霜。不再将情緒流于表面,也對他不再那般特别。
但沈知從來寒不會把秦鏡當作敵人。
即便她完全不清楚他這六年從人間消失的光陰,到底都在做什麼。
她不想去探究他不想提起的過往,隻會仍舊将他視作朋友。
秦鏡收斂起笑意,神色認真地回望向她的眼眸:“知寒,從始至終我都在幫你。”
“你怎麼能假定是我殺了人。”
“假定我…..背叛了你。”
沈知寒面色逐漸變得越發冰冷,說話時的聲線都帶上了顯而易見的怒氣。
“你當真在把我當傻子嗎?”
“你想說人是誰派來的?靖甯王嗎?”
她踢了一下腳邊的屍體,将他仰面翻過來。用鞋尖挑開肩頭的衣物,用力踩了兩腳。
肩頭的皮膚上立刻滲出朱砂刻成的暗徽。
“人确實是靖甯王府的暗影衛。”
“可我今日要來此處之事,除了你我和林定權,縱是錦衣衛中也無一人知曉。”
“靖甯王又是如何得知此事,急于來此滅口的呢。”
“難道不是有人在通風報信?”
秦鏡轉頭定定地看向謝無救,開口時為了平複心緒甚至深吸了口氣,語氣中盡是酸澀的不甘心:“謝掌印行迹詭異,一路跟蹤至此;再加之他又與陳寅之死有關,為何不能是他通風報信呢。”
“還是說…”他頓了頓,目光在兩人間徘徊了一陣,笑道:“你根本不願疑心于他。”
沈知寒輕哼了一聲:“你以為他是如何跟來的。”
“若非我當時疑心謝無救與陳寅之死有關,給他留了些線索,想引他來此處确認一番。”
“不然就算内司如何手眼通天也沒有辦法揣測我心中所想。”
“所以那個人不是他。”
“除了你,不會有别人。”
說罷她走向林定權,即使在他倒下後,謝無救立刻接住了他,做了些急救的措施,但射出的箭太過精準地直刺要害。幾乎是在射中的一瞬間就要了他的命。
她靜靜垂着眸看向死去的林定權,将掌心按在自己的心髒處,彎了下腰,向他行了個别禮。方才蹲下身,伸出手輕柔地替他合上了眼。
然後握住那枚羽箭,将它拔了出來。
她将箭尖對準天上高高懸着的太陽,眯着眼仔細打量着,好半晌才放下。
像是心中了思量。
沈知寒神色了然地拔出劍,将它貼到秦鏡的白皙柔嫩的脖頸上,登時一條細長的血痕就滲了出來。
“這箭矢不是暗影衛的。”
“暗影衛的箭矢通常會在箭尖的鍛造上做特殊的處理,射入人體的一瞬間倒鈎會立刻勾住人的皮肉,讓人無法拔出。
“可這根箭,非常的普通。”
“看來這些人還不是一夥的呢。”
“你可真是越發讓我刮目相看了。”
“秦鏡大、祭、司。”
秦鏡搖了搖頭,苦笑道:“可是我并沒有理由殺林定權,不是嗎?”
“今日你若是能說出我殺他的理由,縱然是被你疑心,那我也認了。”
他的臉被劍影映出的寒光烤着,仿佛經曆着剜心鑿骨的酷刑般,變得愈發蒼白、破碎。
沈知寒沉默了。
她确實沒有證據,不知道秦鏡為什麼要殺林定權。
她甚至有過極為短暫的僥幸,或許方才那人要殺的是她呢。
畢竟如果不是謝無救扯了一下,那支箭也确實會瞬間射中自己。
但是她隻能,也必須對所有事情都抱有懷疑,絕不能天真,也絕不可以輕易相信任何人。
秦鏡見她很久都不曾說一句話,隻是握着箭的手越發的用力。直至整齊淩厲的箭羽都被她的手汗浸濕,被捏攥得淩亂變形。
他釋然地笑了笑,走到沈知寒面前,将雙手伸給了她。
“如果還是懷疑我的話,就把我帶去诏獄吧。”
“我隻希望你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