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琉生做了一個噩夢,但他忽然想不起夢中的内容,殘存的悲傷情緒像一朵烏雲将他包裹,睜開眼皮時,頭腦依然昏沉,有一種擡起指尖都很費勁的疲憊感。
屋裡沒有燈光,一片黑暗,他聽見了細小的交談聲,很熟悉,于是輕呼出一口氣,像飄搖的小舟找到方向,心蓦的安定下來。
他沒有出聲,在發覺躺着的角度看不見他們面容時又重新合上眼睛,把交談聲當做了夜晚最美妙的和弦曲。
幾分鐘後,交談聲暫歇,有人走到了床邊,衣料摩擦的細小聲音響在耳畔。那人彎下了腰,呼吸噴出的柔軟氣流落在皮膚上,輕聲喚他:
“琉生。”
如月琉生睜開眼睛,但黑暗裡看不清大海。
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他的心髒裡所有湧動的潮汐都在發出渴求,疲憊和落寞的情緒反噬了他,讓想要觸碰的欲望變本加厲。
如月琉生沒有開口,沒有動作,隻是直勾勾地盯着諸伏景光在黑暗裡模糊的輪廓。直到對方忽然俯身下來隔着被子擁抱住他。他瞳孔倏忽放大,好像烏雲被劃開一道口子,打破了某種孤獨。
諸伏景光的手心溫熱,貼在他發絲耳廓,輕聲:“做噩夢了嗎?”
剛剛還想不起來的夢境閃回一般在腦海裡出現,如月琉生眼睫顫動,他把情緒淹死在海浪中,擡起手回抱了諸伏景光,聲音沙啞:“已經醒了。”
諸伏景光手指蜷起,指背摩擦過他側臉,然後放開了他。
今晚有月光,隻是他擋在了如月琉生身前。
所以他把如月琉生面上的神情看得分明。
“……呃。”松田陣平終于敢喘氣了,他下意識看向自家幼馴染,氣聲詢問:“現在,能說話了嗎?”
剛剛好像有一種玄妙的氛圍籠罩了房間,必須要保持安靜屏息凝神。
萩原研二原本還有些擔憂的神情忽然破功,眉目一彎,噗呲輕笑出來,拍了拍松田陣平的肩。
啊,毛茸茸的直覺系小動物。
降谷零站在病床的另一邊,用手在如月琉生面前晃了晃,見他神情還是恍惚,蹙眉:“難道說把腦子摔傻了嗎?”
如月琉生神智回籠,目光瞥向他,覺得是環境太黑沒看清,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零。”他慢吞吞地開口。
降谷零先是挑眉,忽然反應過來,微笑着把拳頭舉在了他面前。
如月琉生思索了兩秒,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在醫院,于是拖長了聲音:“是護士裝的零诶——好好看。”
降谷零繼續微笑:“你可不要覺得自己是病号就可以為所欲為哦。”
如月琉生毫無感情地捧讀:“啊,好可怕。”
凝滞的空氣在這幾句打鬧中重新流動起來,松田陣平對他毫無反思自覺的話發出不滿:“這位睡美人先生,你知不知道要是再晚醒幾個小時,你就要喜提頭顱檢查大禮包了。”
“哇!”萩原研二吐槽:“睡美人先生是什麼東西啊小陣平。”
“好險好險……咳咳。”
如月琉生說話時牽動傷口,低咳兩聲,降谷零垂眼瞧着他,冷不丁道:“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的。”
他做出拒絕聽取意見的姿态:“拒絕反駁,明天一早立即執行。”
如月琉生緩過一陣才開口,聲音有些虛弱:“……降谷大人,這是獨裁。”
降谷零挑眉:“要求民主也可以,你确定要他們投票嗎?”
“……”如月琉生閉上眼睛當自己沒說過這話。
諸伏景光對四周一切恍若未聞,他的指尖拂過如月琉生額前帶着濕意的發,感受到他眼睫忽而顫顫,收回了手。
“疼不疼,醫生說可以打一點止疼藥。”
諸伏景光還記得如月琉生上一回一直拉着他衣袖賣可憐要止疼藥的樣子。
如月琉生搖了搖頭。
幾人靜默了一瞬,萩原研二終于在半黑半瞎的情況下摸到病床邊的升降手柄,一邊調整角度一邊道:“這次可真是相當驚險呢,我和小陣平被你推下去的時候靈魂都已經飄到三途川了哦。”
聽出他隐晦的埋怨意味,如月琉生聲音幹澀:“抱歉,時間太緊張了。”
他也太緊張了,要是因為判斷錯誤或者晚一兩秒導緻萩原出了什麼事……
其實早在如月琉生去追兩人的時候,他就已經問過系統兩個問題:一是在命運線上未到死期的人絕不會死這條規則在松田陣平身上是否适用,二是已被他強行扭轉過命運線的人,得到的是一勞永逸的平安嗎?
第一個問題系統的回答是肯定的;而第二個,系統當時的回答是:并不會。
那隻代表他突破了一個必死的局面,給予了他們一個可能性。但世上一切可能摧毀生命的災難,依然有可能摧毀他們。
意外、謀殺、車禍、疾病……數不勝數。
意料之中,畢竟他一個人付出這樣一點代價,要去奢求他們一世平安,好像确實顯得癡心妄想。
“這次我和小陣平就原諒你——”萩原研二刻意拖長的聲音打斷了如月琉生的思緒,被擅作主張代表的松田陣平冷哼一聲,沒說什麼。
“不過最好還是不要有下一次了。”他聲音變得認真:“自己的安危也要好好放在心上啊,琉生。”
如月琉生斂眸,點了點頭。
“好了,其他的話明天再說吧,先讓病号好好休息。”萩原研二說着,拽着滿肚子疑問想開口的松田陣平準備離開。降谷零猶豫了一下,和諸伏景光對上視線,略帶不滿地揪了一把如月琉生的臉,也跟着離開了。
等房門重新合上,如月琉生才小聲對諸伏景光抱怨:“他好幼稚哦。”
諸伏景光輕笑,看他片刻,又歎了一聲。
“……景光?”
“你真的吓到我了,琉生。”諸伏景光的聲音還是溫和的,帶着一點沙啞,回憶起那天的場景:“我趕到的時候,橋面正好爆炸。我不知道你在哪裡,隻能祈禱你的速度沒那麼快,至少不在爆炸的中心。”
如月琉生微微怔愣,諸伏景光沒有繼續再說他後來又做了什麼,不過那也并不難想到。
“萩原和松田告訴了我一些事,我知道你對山田一郎的行動有所判斷。”諸伏景光借着月光凝視那雙帶着無措的天青色眼睛,輕聲問:“告訴我,你有把握一定能脫身嗎?”
“……”
其實原本是有的,因為無論是山田還是幕後者,最終目的都不是把如月琉生炸死在那兒。
但他耽誤了一點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