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黑暗裡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如月琉生想來想去,還是擔心諸伏景光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他拽着被子挪了挪,翻過身,猶豫着沒有馬上說話。
“我今天想起了父親和母親。”諸伏景光忽然開口:“印象裡,他們感情很好,對彼此一直很體貼。父親是老師,他帶着學生一起出遊的時候,母親會做好吃的便當。每到休息日,父親就會空出時間回來陪伴我們。有時候他們會讓哥哥帶我出去玩,留下給彼此的獨一無二的時間。”
如月琉生聽到第一句話就已經屏息凝神,他在黑暗裡摸索着像去拉諸伏景光的手,反被人一把握住,指腹在他掌心摩擦。
“别擔心,琉生。這些記憶在最初出事的那段時間是模糊的,但是我從未忘卻。”
“父親有時回家,會給母親帶一束花,念一句詩詞。他念過的大部分我都記不清了,但這些都是非常美好的記憶。”
一個人最初感受到的愛,就源于自己的父母。而對于愛情的認知和幻想,也始于自己的父母。
所以。
諸伏景光的聲音很溫柔:“我很少聽到琉生提起父母,在遇到我們之前……一切還沒發生的時候,那時候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可以講給我聽聽嗎?”
迂回的話術最終被舍棄了,夜晚很安甯,空氣也是濕潤的,相接觸的掌心源源不斷地傳來暖意。他們在對方身邊,就像天然築起了一層保護罩,無論是怎樣的颠沛流離,都可以被妥善安放。
如月琉生忽然被拉回遙遠、遙遠的過去,一切還沒發生之前,那時候是怎樣的?
依照他的劇本,他應該表現出來的,是對父母絕對的偏執,為尋求真相而不惜一切代價的偏執。而這開始于一切發生之後。
或許他真的有些從未思考清楚的事情,那些茫然被壓在心底,又被一句話輕輕地翻出來。
他想起諸伏景光剛剛說的話:“确認一對戀人相愛的标準是什麼?會互相陪伴,對待彼此體貼,送小禮物表達愛意嗎?”
諸伏景光道:“為什麼這麼問?”
如月琉生說話時蹭過柔軟的被褥:“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算是相愛。他們沒有那麼親密,雖然也會待在一起,但和我見過的任何一對情侶都不同。”
“我不常能見到他們,總是借住在松本叔叔家。有時候我覺得,松本阿姨似乎比母親更喜歡我。”
“但她也不是不愛我,或許也不是不愛父親。”如月琉生說完停頓了一會兒,聲音帶着飄忽的困惑:“我不理解她有時看向我或父親時的眼神,現在也是。那種感覺……大概是,随時都在準備離開。我不知道為什麼。”
“在最後時刻,她沒有下樓陪伴父親走完最後一程,卻也沒有離開,在自己房間自殺了。”
是因為成為了互為半身的夫妻因此生死與共,還是因為——愛呢?
“她從來沒有說過愛我,或者愛父親。但她對我有期盼,始終在父親身邊。”
“……我不知道。”
諸伏景光牽着他的手,離他近了一些:“我們或許暫時沒辦法知道關于他們之間愛的真相了,因為相愛是兩個人的事。”
“琉生剛剛說的‘确認戀人相愛的标準’中的那些行為,就算不相愛也能做到。或者說,大概隻是相愛中的表現,而每個人的表現又都不同。”
“你覺得班長和娜塔莉小姐相愛嗎?”
如月琉生想了想:“相愛吧。”
“為什麼,因為他們也做了那些事嗎?”
如月琉生沉默片刻,若真是這樣去想,又覺得哪裡差了點什麼。
諸伏景光在黑暗裡笑了笑:“琉生會覺得他們相愛,大概是因為他們眼裡有對對方的愛的确信吧。”
“當兩個人在愛着對方的時候,同時能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愛。那麼他們就是相愛的。”
“簡單到隻需要兩個人就能确認,也困難得需要兩個人都能确認。”
黑夜又重歸安靜。
如月琉生沒有說話。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麼。良久以後,他輕輕掙脫了諸伏景光牽着他的手。
每次把諸伏景光和愛聯系起來,他都有種莫名的膽怯,于是就告訴自己,不要去想,維持現狀就是最好的。
可是,諸伏景光是怎麼想的呢?
他是不是也期望着像他父母那樣的愛情,期望得到一個确切的回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如月琉生不得不面對一個他始終回避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