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還是第一次被安排做這種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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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奇的體驗。”他最終評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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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大宴會廳
阿多村甚五郎從台上下來後,看到了馬德拉便走過去。
想向他搭話的生意夥伴數不勝數,但他全部沒有理會,隻顧魯莽地走向這個突然到來,如今又要突然離開的青年。
二人的目光碰在一起,馬德拉率先露出一個笑。
“感謝您這次邀請我過來,”他說,“還要再次向您道謝,甚五郎先生。”
“我倒是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值得被貴客感謝的地方。”
“哎?剛才精彩的的演講已經足以讓我對您說聲謝謝啦,說起來,來到宴會之前我差點被幹掉了呢。”
馬德拉兩手一攤:“不過,我想那些人應該不是你安排的,是角落裡那個一直觀察我的人幹的吧。”
甚五郎向他示意的方向投去視線,隻見喜代島正哆哆嗦嗦地顫抖着,臉色忽白忽紅。*
阿多村甚五郎說了一句“是嗎”,便不感興趣地移開了視線。*
對完全為自己考慮的他來說,喜代島乃至武野倉市都無足輕重,他不會向他們投遞感情——這座城市,這個對手,都是他向上攀爬的工具而已。
他現在更感興趣的反而是馬德拉。在衆目睽睽之下,他還是毫不避諱地問道:
“你究竟站在什麼立場,我大概可以推測得到。隻有一點我不明白……一開始你是聽了誰的話才來到這裡的?”
“hummmm,是誰呢。”
腦海裡浮現出折原臨也那張一笑便會皺眉的臉,馬德拉決定為對方隐瞞下去。
“很遺憾,我不能告訴您。因為對方的興趣也僅僅是想要看到。”
“看到?”
“沒錯。”
馬德拉咯咯笑起來:“和我這種打工人不一樣,對方隻是單純的想要知道這座城市裡的人【會怎樣行動,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而已……很難理解吧。”
阿多村甚五郎目光沉沉。
“這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麼無聊的人存在。”
“哈哈,真是刻薄的評價呢。不過他确實是獨一無二的笨蛋就是了。”
二人的聲音被紛亂的吵嚷聲覆蓋,喜代島宗則的親信緊張地湊在對方身邊說了什麼,前者不顧形象地驚叫出聲,然後在侍從的護送下匆匆離場。
這下宴會的話題便自然而然的從“阿多村”轉移到了“喜代島”身上。借着這場騷動,馬德拉最後一次握住阿多村甚五郎的手。
“畢竟他愛着人類。”
馬德拉給出最後一點情報:“他給我您的信息,也隻是因為您做了許多超乎想象的事情,譬如隐瞞礦山枯竭的消息,大膽購入外市的材料,以及真的寄出了那封信件——這一切的一切都能引起對方的興趣,因為您是他所不熟悉的人類。”
末了,馬德拉眨眨眼:“當然,我也是。如果甚五郎先生哪天想要離開這座城市,記得聯系我哦。”
阿多村甚五郎哼笑一聲,用力回握住馬德拉的手。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了。”他做出預言:“這座城市才剛剛開始腐爛。”
在此之前,讓他盡情的享受武野倉即将到來的黃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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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隻有喜代島宗則和阿多村和久受傷的世界誕生了。”
馬德拉坐在車後座,懶洋洋的對着電話那頭笑道:“哎呀,真是感謝這位小少爺提供的戀愛信息,我們才能讓喜代島菜菜小姐成功在這個時間段失蹤啊……雖然她隻是偷偷去找男朋友,但喜代島議員聽到這個消息的表情真的很可怕。”
同時,知曉自己被利用的阿多村和久居然在馬德拉離開前找到了他們的蹤迹,即使身邊的武器隻有一把看上去毫無危害的水果刀,他也沒有退卻,刀刃指着馬德拉,質問對方将喜代島菜菜藏在了哪裡。
莽撞而青澀的勇氣啊,馬德拉心想。
這次開車的人換成了降谷零,他目視前方,仍不忘咋舌道:“真是惡劣。”
馬德拉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這份誇贊。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折原臨也在好奇心這一方面算是臭味相投了。
折原臨也在電話裡笑道:【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愛情嗎……讓人感動啊,不過随随便便利用他人感情可是很糟糕的,馬德拉,會被反噬的哦。】
馬德拉頓住了。
他滿臉複雜:“在這方面,你是最沒有資格教導我的人。”
【啊啦,是這樣嗎?】
折原臨也笑呵呵的聲音傳遞着不詳的信号,他說出來的話同樣口無遮攔。
【我倒是覺得比起連憤怒是什麼都不清楚的你來說,阿多村和久是比你更為成熟的“大人”……這并非在抨擊你的作為,隻是來自朋友的善意提醒。作為成熟的大人,說先要學會避谶。】
馬德拉一開始沒有說話,他在緩慢的消化着折原臨也的善意。
“太傲慢了,折原。”他最終這麼說:“而且說到反噬,你難道不需要注意嗎……比我還口無遮攔的家夥……咦?"
馬德拉調整好坐姿後擡起頭來,卻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武野倉市浸染在黃昏之中。
一眼望去是一片極為美麗的暗紅色,仿佛是太陽深處燃起的熊熊火焰。
折原臨也清透的聲音在這片美麗的黃昏中響起,一如他和馬德拉初次見面時的那場落日。
【我早已經做好了承受代價的準備,馬德拉。】
這是他難得正經的和友人說話:【既然這種反噬是人類帶給我的碩果,那麼無論結局如何我都接受。】
隔着電線,二人似乎在不同的地點一同大家一起眺望着黃昏中的城市。
【但你呢,馬德拉。】
【你是否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準備,在憤怒來臨之前?】
如果早一天,在還沒有利用阿多村和久對喜代島菜菜的感情的時候,馬德拉會說出肯定答案。
如果晚一天,在馬德拉意識到即将發生的事情後,依然會說出肯定答案。
但這個問題好巧不巧,恰恰在他被反噬的前一天出現了。于馬德拉而言,他能回答的隻有沉默,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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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下諾夫哥羅德。
通過左手紋刻的陣法,動用【啟】的力量來到俄羅斯的馬德拉隐隐生出一股難言的不安。
他的錨點理所當然是琴酒,可這裡并沒有琴酒,有的隻是一灘落在雪地裡的血。成片滴落,一路蜿蜒到遠處。
——我不會這麼快就要喪偶了吧。
這麼想着,馬德拉的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他的大腦,他的表情,以及他的身體仿佛成為了三個富有自我意識的個體,盡管因為看到琴酒的血迹導緻思考遲緩,身體卻迅速順着地上的紅線找了過去。
四月明明是回暖的季節,下諾夫哥羅德卻仍在下雪。馬德拉甚至沒有換上一件厚衣服就來了,他沒有覺得寒冷。甚至沒有意識到雪落了下來。隻能聽到風的聲音,隻能聽到它吹過大地,仿佛要把這裡所有的生命卷走的哀嚎和歎息聲。
随着時間的流逝,人們會失去越來越多的東西。從一出生開始你就一點接一點地在失去什麼,一開始是一隻腳趾,然後是一隻胳膊;一開始是一顆牙,然後是整副牙齒;一開始是一點回憶,然後就是整個記憶,一直到某個時刻什麼都沒留下。這就是死亡帶給馬德拉的全部感受。
随着深入森林,馬德拉終于在一片還算空曠的雪地裡發現了琴酒的身影。那個總是彰顯着戰無不勝的身軀正單膝跪在地上,仍然挺立,卻也搖搖欲墜。
他的對面是……馬德拉眯起眼睛,斯賓塞?
不,至少不是馬德拉所認識的那個斯賓塞,因為他的額頭上還包紮着紗布,與琴酒無二的鮮血正順着鬓角緩緩流淌至下颚。
在對方的身上,馬德拉一瞬間看到了無數個重疊的準則。
斯賓塞曾經是一名修士,在從防剿局叛逃後他成為了馬德拉的門徒,自身擅長的準則是【啟】以及【蛾】。
而如今,他的身上卻重疊着【刃】與【冬】的準則,馬德拉的大腦瘋狂運轉着,他猜測對方要麼不是斯賓塞本人,要麼,他的身體裡還有除了自己的靈魂以外的其他東西。
此刻斯賓塞站在雪地中央,琴酒的面前,雙腳穩穩地站立,手指卻絞在一起,仿佛在編織一個不安分的巢。他的手上握着一把年代感十足的轉輪手槍,嘴裡喃喃自語着什麼。他的手顫抖不已,手槍發出咔哒咔哒的聲響。
往常琴酒可不會在意這樣的對手,但現在情況确實緊急,他站不起來了。失血過多的身體發出休眠預警,視線模糊之際,他恍惚看到了斯賓塞舉起了槍——
一聲巨響。
但不是出自槍口,而是拳拳到肉的骨骼斷裂的聲音。
在那把槍對準琴酒之前,馬德拉便動了,他的腳步在雪地裡留下一串痕迹,貼身的衣物方便他以最快的速度沖向對方,他仍然面無表情,但當拳頭觸碰到斯賓塞面門的那一刻,馬德拉感受到自身體内部湧出的熊熊怒火。
——如果琴酒死了,他的屍體仍然會保持【愛人】的性相嗎?
那我可以把他做成行屍。
這樣冷靜的思考隻不過是表層的自我欺騙,馬德拉連自己都沒有騙過去。這片雪地裡的人,琴酒,斯賓塞,乃至他自己,都在同一時間聽到了仿佛不是馬德拉發出來的怒吼。
斯賓塞隻覺得面門被撞碎了,他的身體失重般懸在空中,被一股怪力沖撞的向後直挺挺飛去,直到撞到樹幹才緩緩倒下。
而拳頭的主人餘怒未消。
“誰允許你——”
馬德拉拎起斯賓塞的領子,落下第二拳。
“——殺死他了?!”
在斯賓塞的視角下,落雪,鮮血,以及暴怒的馬德拉,構成了他最後看到的畫面。
能與黑夜媲美的眼睛,盛怒之下居然也能從中看到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