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樂聲貫耳,但并不似萍水閣那般讓人覺得繁雜吵鬧。這裡的客人大都是風流文士,不談豔情,而論詩賦。
甯如玉将越涯交給名為雪柳的女侍之後便不見蹤影。
樓中所有女侍皆着銀線繡制的素采紗衣,唯雪柳着白衣。她雖為侍者,卻統管樓中大小事務。
“請問姑娘,攬芳華究竟是做什麼的?”越涯擺出一副天真無知的表情。
“你看她們。”雪柳面無表情,伸手指向他處,“飛針刺繡的那位,一幅山水繡千金難求。展袖起舞的那位,見者無不驚歎。執棋對弈的那位,至今未逢敵手。”
“你若走投無路,攬芳華便是為你遮風擋雨的歸宿。你若想立身揚名,也不會有比這裡更好的選擇。”
“攬芳華不是萍水閣,命如飄萍的女子可以在此紮根,無需以色侍人,賣藝不賣身。即便賣藝,那也不是誰都有資格看的。”
“可我既不通文墨,又不擅歌舞,也能像她們一樣嗎?”越涯自覺形穢。
雪柳眼中閃過訝異,她道:“無妨,以後自會有人教你。原本剛來攬芳華的人都要從侍者做起,學有所成方可入藏花集,與客往來。但公子交代過,你可直入藏花集。”
“藏花集?”
“就是一本美人冊,凡在冊上的姑娘都有單獨的閣子居住,有人侍奉。”
雪柳拿來契書給越涯,簽下賣身契後便永遠屬于攬芳華,屬于甯如玉。
“你還有何疑慮可以與我說。”
越涯猶猶豫豫,雪柳沒有絲毫不耐煩。
越涯問:“姑娘也是自己想來這裡的嗎?”
雪柳搖頭又點頭:“家中久無男丁,爹娘覺得我晦氣,差一點将我打死,是公子将我買下的。在這裡吃穿不愁,不會被肆意踐踏,比從前那個家好千萬倍。”
她冷漠地講述着,好像不幸的過去是屬于旁人。
“你的名字公子已經取好,叫忍冬。”說着,她自袖中摸出一根針,要紮越涯手指。
“公子不問我的過去嗎?”
“來到這裡便是新生,何須在意過去?但你若想用從前的名字也可以,隻要最後在契書上以血按下手印即可。”
越涯看向裙擺,“不,忍冬這個名字很好。”
淩冬不凋,是為忍冬。
“雪柳,今日換哪種地毯?”三名女侍各捧着一張地毯匆匆前來,等待雪柳作決定。
“白色短絨的。還有,公子不喜濃香,室内換荔木香。”
“是。”女侍恭敬退下。
越涯趁雪柳背過身時在指尖凝出一滴紅色水珠,用指腹暈開,按在了契書上。
血這種東西用處太多,還是不要輕易給出的好。
“因為公子已經答應幫你兄長治病,所以本該給你的銀子也就一筆勾銷。”雪柳邊引越涯往住處走,邊同她交待需要注意的事。
比如,今日絕不能打擾公子。
甯如玉顧惜女子的名聲,一到戌時,攬芳華便閉門謝客,而他也從不宿在樓中,除了誦經祝禱。他每隔十日便要在攬芳華祝禱,今日恰好是第十日。
越涯坐在灰蒙蒙的鏡子前,任由女侍為她梳頭點妝。
忍冬花簪點綴豐柔雲發,臉上刻意僞裝的淤青被遮住,胭脂淺淡,昳麗絕俗。
她換了一身翡煙绮羅裙,膚白而瑩潤,猶似輕煙籠雪。
雪柳已在門外等她。
越涯剛出來,便遇上一道不善的視線。
紫衣女子上下打量着她,姣媚面容露出了幾分不屑。
雪柳對越涯道:“這是最擅丹青的醉墨,由她為你畫像,載入藏花集。”
自越涯在醉墨閣中坐下開始,她便各種找不痛快,地上到處散着廢紙,畫像上的人都沒有面目。
雪柳冷冷道:“醉墨,你不要任性。”
醉墨大怒:“雪柳,你護着她?”
“我隻是遵照公子之令行事。”
醉墨氣得摔筆,手卻磕到了桌角。她立刻擡起手來,細細察看,通透無瑕的墨玉手镯在凝霜腕間輕晃。
“看什麼看?”醉墨不快,見越涯渾身素淨,又得意道,“她們都以為公子去洛城是為買流光錦,其實啊,公子是知道我喜歡墨玉才去的洛城,今日快馬加鞭趕回來,隻為送我生辰禮。”
越涯靜靜出神,在想如何才能确認殺死盈回的兇手,樓裡的哭聲來自何處。可在醉墨看來,卻是越涯完全沒有将她放在眼裡。
醉墨氣惱,又砸了硯台,墨汁四濺。
“你有什麼可傲的?莫要以為公子待你特殊,如今還不是讓你住蘇郁離那個不要臉的賤/人住過的地方。”
越涯眼睫猛顫,“蘇郁離怎麼了?”
醉墨像是發現什麼趣事,突然探近:“她呀,是最沒臉皮的,出身低賤,爬/床不成,竟然污蔑公子對她行不軌之事,鬧得滿城皆知。連她爹娘都不信她的說辭,最後啊,把她丢到亂葬崗喂狗咯。要不是公子心善,她連棺椁都不配有。”
“怎麼?你想效仿她嗎?”醉墨笑得天真。
越涯心驚,不是為颠倒的黑白,而是家人的親手扼殺。
“夠了。”雪柳打斷醉墨,“今日到此為止。”
見雪柳真有怒意,她也不再為難越涯,自讨沒趣。
越涯離開時,瞥見醉墨笑彎了眼,不知雪柳同她說了什麼。
戌時更鼓響起,白日的喧鬧在黑夜中沉寂,甯如玉的祝禱也自戌時開始。越涯鎖好門,隐去身形在攬芳華中尋找甯如玉所在。
耳畔哭聲時而缥缈時而真切,凄厲絕望,是女子在哭,這說不定與甯如玉有關。
她循聲找過去,在一樓最深處上鎖的房間外停下。朱門上貼着阻隔視聽的符咒,可在這裡聽見的哭聲最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