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語文,潭楓丹蔫蔫的回到家。
通過這場驚心動魄的語文考試,她充分了解到自己來自于二十年後這個事實。
别說古詩文默寫了,用慣了電腦和手機,她提筆忘字,連寫一篇囫囵作文都難。
一進門,食物的香氣讓她被折磨了一上午的腦子稍稍治愈了些,站在竈前揮舞着鍋鏟的媽媽,一句話又把她打回了原形:
“丹丹,上午考的怎麼樣啊?”
“嗯……就,還行吧”
媽媽顯然對這個吞吞吐吐的回答不大滿意,教訓的話還沒出口,潭楓丹就一把從身後抱住了她,這個平素沉默寡言的孩子,突如其來的親昵甚至把媽媽吓了一跳。
早上剛醒的時候還沒有實感,但在充滿着煙火氣的廚房,洗得發白的圍裙沾上了油煙味,幾乎蓋過了母親身上熟悉的栀子花味沐浴露,小時候記憶裡纖細的腰肢也變得粗壯臃腫。
前世,潭楓丹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媽媽。
她精神出問題後,媽媽抛棄了工作,用愛心和耐心把她帶出了自閉的小房間。離婚後,媽媽又獨自承擔了她的學費。好不容易捱到她工作了,又因為她被網絡暴力殃及再次丢了工作。
潭楓丹發呆的時候常常會想,媽媽的癌症是不是被她氣出來的?
如果,一定要給她的重生找一個理由,為什麼不能是向媽媽贖罪呢?
“媽,以後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潭楓丹發誓,語氣中充滿着堅定。
“所以……你上午考的到底有多差啊?!”
媽媽真的非常憂心,催促潭楓丹趁着還沒開飯,趕緊回房溫習下午要考的數學。
在數學知識的汪洋大海中掙紮了一中午後,潭楓丹疲憊的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手裡還攥着課本,邊走邊看,試圖往已經一團漿糊的腦子裡再塞進去幾個數學公式。
看着看着,腦子抗議開起了小差,一個段子蹦了出來: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那就試試解一道無法用心算計算出的數學題,因為數學永遠不會欺騙你。
如果我真的重生了,那我可以憑借信息差改變未來嗎?
炙熱的午後,九月的蟬,依然不知疲憊的聒噪着,潭楓丹暈乎乎的回憶起,二十年前的夏天,她此刻在幹什麼?
剛進高中,重點中學強手如林,老師講的又快,每天都在為趕不上同學的進度而焦急,兩點一線的生活實在是乏善可陳。
一縷微風攪動悶熱的酷暑,喚醒了她的記憶--
同樣的夏天,同樣的蟬鳴,飛出運動場的籃球,魚躍撲球的少年。
那顆意外飛出的球明明被攔下,卻好像一頭砸進了少女平靜的心湖,泛着層層漣漪,倒映出那個禮貌而又疏離的少年的樣子。
他是年級成績最好的學生,總是能完美解出每一道難題,是每一個老師的寵兒。
他從不拒絕同學的求助,卻也隻對他人的感謝、友好和靠近表示禮貌性的回應,他好像一具精緻完美的人偶,缺乏點生氣。
他總是規規矩矩的穿着校服,夏天白襯衫的扣子也會安分的系到最上面那顆。同樣是穿校服,但長相清秀的修長少年,卻像是日系青春文藝片中給女主角留下驚鴻一瞥從此不能忘懷的暗戀角色。
他是女生八卦“智性戀”的絕對主角。
作為天之驕子,她當然知道他,但是少年飛撲救球時緊張而又專注的神情,灑落的汗水,知道她沒事後釋然的笑容,都讓女孩在心中單方面結下了羁絆,從此之後日記本裡的每一頁都有他,活生生把少女日記寫成了一本楊君澤觀察日記,而這本日記本之後作為關鍵道具又引發了種種事件。
那麼問題來了,引發暗戀的“接球事件”到底是發生在什麼時候呢?
好像就是高一上學期的午後,具體時間嘛,潭楓丹絞盡腦汁也回想不起來。這時,天空中飛來一個高速逼近的圓形物體。
噢?原來就是現在啊!
潭楓丹呆住了,如果她現在躲開了就會改變曆史嗎?楊君澤會來接球救她嗎?糟糕,餘光瞥到楊君澤的位置還離她好遠,但是球馬上就要和她的臉負距離接觸了。就在這危急的關頭,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矯健的黑影從側邊沖到她面前,振臂打飛了球。
“同學,走路時要專心。眼睛不用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熟悉的聲音用着熟悉的語調陰陽怪氣道。
竟然是胥辛,而不是楊君澤。
楊君澤在哪?在那邊和胥辛的小弟一起起哄胥辛“英雄救美跑的比兔子還快”。
潭楓丹看了看地面用白油漆畫出的籃球場地,的确是她的錯,闖入了籃球場地,但是她絕對不想在胥辛面前服軟,嘴硬道:“都要考試了你們還在這打籃球。”
胥辛一把拂過額上的汗水,嘲諷道:“那我還得謝謝你特地來提醒我們了。”
潭楓丹聳聳肩:“不用謝,和剛才你幫我抵消了。快到時間了,我先走一步。”說完就小跑撤離,不給胥辛留下任何回嘴的時間。
重生一次,她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離胥大少爺遠遠的,可别因此派生出什麼歡喜冤家的戲碼。
剛才的事情給潭楓丹留下了兩個疑問,一是難道因為早上的口角導緻胥辛特地跑過來嘲諷她從而改變了曆史?她對前世是否發生了早上的事情毫無印象,畢竟這隻是一件小事,她不可能對過去發生過的所有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而容钰評價,早上她做出了她本不會做出的反應。這聽起來就像蝴蝶效應,一個微小的改變最後影響了全局。
但是在她的心中,又有着一絲隐秘的渴望,未來不要改變。女兒的誕生是她人生中遇到的最美好的意外,如果能再給她一次機會去陪伴硯硯長大,她還會逃離嗎?潭楓丹不知道,因為她同樣渴望着改變自己的、媽媽的、容钰的以及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的命運。
二是楊君澤和胥辛的關系竟然這麼好?兩個人還會在一起笑嘻嘻的打籃球?潭楓丹回想起前世胥辛校園霸淩楊君澤的場景,感到了一絲不可思議。她回想起曾在日記本裡記下楊君澤開始出現異樣神情的蛛絲馬迹,是什麼時間來着?
說起來,這兩個疑問,都可以通過回去查閱日記本解決。潭楓丹不再心煩,開始氣定神閑的翻閱數學考試的卷面,發現題目可以分為兩種,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前世種種虛妄如水中月鏡中花,但是父母的咆哮鮮明聲聲在耳。雖然未來的問題很重要,但是眼下的難關更棘手!
如果回家挨打的時向父母候辯解,爸爸媽媽,真的不是我偷懶!是因為我是臨時穿越回來的,所以沒有這一個月的記憶嗚嗚嗚。爸媽揮舞撐衣杆手的隻會更用力吧?
說起來本來的我去哪了呢?潭楓丹想起了早晨容钰的話,她在前世也聽過類似的。
胥辛有一段時間非常沉迷投資高校成果轉化,潭楓丹作為助理參加過不少項目。這種場合總是免不了喝上兩杯,潭楓丹敬陪末座的時候,喝高了的教授醉醺醺的說起眼下時興的穿越劇感慨,□□穿越時空是很難的,但是如果傳輸信号沒準有可能,而人的腦部活動就是一串神經信号的作用。
如果是死前的我怨念太深,所以跨越時空傳輸了這麼一段記憶呢?
不不,如果根本就沒有什麼人格、自我、意識、靈魂之類的東西呢?無論是前世的我,還是現在的我,都隻是一連串錯位的神經電信号。
潭楓丹幾乎要被一種巨大的空虛感吞噬,眼前的景象逐漸被扭曲成一條彩色絢爛的隧道……
“咳!咳!”監考老師走到她的桌旁咳嗽提醒。
潭楓丹這才注意到,奮筆疾書的考場,一直在轉筆的自己顯得很紮眼。
她摸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惡向膽邊生,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潭楓丹舉手要求去洗手間,一名監考老師領着她過去。這名監考老師是潭楓丹班上的英語老師陳老師,年輕漂亮喜歡和學生開玩笑,走過去的路上還笑嘻嘻的問她:“難嗎?出卷子的黃老師說剛開學要給你們這群聰明蛋一個下馬威,好讓你們收收心。”
走出隔間前,潭楓丹将食指和中指伸進喉嚨,按照記憶的索引,熟練地按壓舌根,她抑制住強烈的嘔吐感,快步走到洗手池,監考老師正在旁邊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