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來臨之前,夏日的使者已不知疲倦地歌頌着光與熱。
蟬在叫,人壞掉。
看似平常的日子,燥熱的客廳裡,風扇徐徐送來涼風,陳宇瓊如往常一般,攤在沙發上睡着了,然後再也沒有醒來。
但是以上畫面僅存在于想象,因為這個過程并不是“在睡夢中安靜地離去”。
陳宇瓊偷偷服用了大量安眠藥,因家中無人,未被及時發現,搶救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快速服用大量藥品會劃傷喉嚨,為了防止人們選擇安眠藥自殺,添加的催吐成分會讓人在頭暈目眩中嘔吐,無意識的嗑嗆引起窒息。
陳宇瓊是憋得臉紅脖子粗死在了一灘嘔吐物旁,并不體面。
你終究無法攔下一個決心去死的人。
但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潭楓丹錯愕與悔恨并生,如果她從重生之初花費更多的精力,會不會有不同結局?
潭楓丹轉念一想,産生這種念頭本身就是一種傲慢,即使她知道未來,即使她能解決眼前的危機,又該如何挽回陳宇瓊失去的二十年?
她是“生活西化的女兒”,是沒能向愛人遵守承諾的“天鵝”,是被母親的角色捆綁在安穩但窒息婚姻裡的妻子。
這個結局并非一蹴而就,而是長年累月痛苦積累的結果,積重難返。
她不是那種流行的大女主人設,能堅強地把自己從一次次不幸中拯救出來,勇敢地與命運搏鬥。
相反,她愚昧到不能分辨愛與欲望;她貪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卻沒有去獲得的能力;她對家庭和社會都沒有太多責任感。
但是她就因此應該遭遇不幸嗎?
初一的一個夜晚,潭楓丹在容钰家留宿,起夜時看到陽台上鬼影幢幢,吓了一跳,尖叫聲把容钰都驚醒了。兩人走近一看,才發現是披頭散發的陳宇瓊盯着一盆植物看。
由于陳宇瓊總是一個人把自己鎖在卧室裡,潭楓丹來過好幾次,都沒發現原來屋子裡還有第三個人,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陳宇瓊。
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容钰打着哈欠問:“媽,你在看什麼?”
陳宇瓊這才像是注意到兩人存在,她回過頭來,看見容钰和陌生的女孩,像是不好意思般,變得羞赧起來,用成年人不會有的那種細如蚊呐的、腼腆的小聲解釋道“昙花馬上要開了。”
話音剛落,含苞待放的白骨朵,徐徐伸展,露出嫩黃色的花蕊,素淨潔白的模樣,好像在夜色中發着微光,空氣中飄散着若有似無的暗香。
後來潭楓丹查資料知道了,昙花隻在夜晚短時間開花是因為原産地在沙漠,晝夜溫差極大。夜晚開花是為了避開白天的陽光暴曬;開花時間短是為了在花期減少水分流失,延續生命。
科學把道理解釋清楚了,卻好像失去了朦胧美的感動。但是潭楓丹永遠會記得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刹那的美麗,瞬間即永恒。
以及陳宇瓊像一個小孩子般,看着盛開的昙花,眼睛閃閃發光的樣子。
後者的沖擊在此刻讓悔恨達到了頂峰:即使選擇了不歸路,陳宇瓊也曾如此熱愛過生命。
也許是出于自我保護機制,悔恨變成了一種遷怒,讓潭楓丹本能地去尋找陳宇瓊是怎麼“囤”下超額數量的藥片,她的首要懷疑對象便是那個有着無辜笑容的怪物少女。隻是撒謊比喝水呼吸更自如的王佳妮,并不會因為模糊的三言兩語被詐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兩人唇槍舌戰你來我往,車輪戰數回合,王佳妮乏了,她靠着椅背,手抱雙臂,擺出了防禦性十足的姿态:“潭楓丹,就算你真的掌握了證據,你敢去舉報我嗎?”
潭楓丹怔住了。
王佳妮用的是“敢”,因為她吃準了潭楓丹不敢。
現在王佳妮俨然已成了容钰的心靈支柱。媽媽走了,如果患難與共的女朋友也離去,那麼她僅存的信念會徹底崩塌。
所以潭楓丹不僅不會舉報,反而要想法設法地去掩蓋真相。
即使真相總有一天會公之于衆,那也不能是當下。
王佳妮見她想通了,得意洋洋道:“那麼我們現在便是共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