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一年,像是一場永遠醒不來的漫長的噩夢。
殷斯年的電話恰到好處地打了過來,潭楓丹搶過胥辛的手機,用最快的語速通報了事情經過和地點。交警趕來之前,殷斯年親自帶着人把胥辛架走了。
男人素日裡桀骜不馴的短發被雨水淋的濕漉漉的,垂下來,像一隻被遺棄在路邊的狗,絕望地嘶吼着:“潭楓丹,你覺得這樣我就會感謝你嗎?”
潭楓丹神色淡漠地站着,一言不發。
胥辛被殷斯年帶來的保镖打暈了扔進車裡,世界終于清淨了。
潭楓丹蹲下來,在大雨中靜靜端詳着失去呼吸的女人,蒼老,滿布皺紋,即使在生命最後的一刻,眉毛和嘴唇也依然愁苦地下垂,身體出于本能地蜷縮成一團,身上裹着的不合身的羽絨服,一看就是質量欠佳的便宜貨,在地上翻滾的過程中被劃破,白色的羽毛在半空中翻飛,又被沉重的雨滴擊打在地。
無需多疑,眼前的女人經曆了悲慘的一生,又悲慘的死去。
沖動之下,人總是會隻看眼前,忘記其他重要的事情。
王桂芝在楊君澤的陪同下,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來辦取保候審領人的時候,潭楓丹不敢看她的表情。
“沒事,人生總要經曆這麼一個坎。”媽媽甚至還安慰了潭楓丹。
“你是在替胥辛頂罪吧?”單獨聊天的時候,楊君澤開門見山道。
潭楓丹震驚地看着他,男人推了一下金絲邊眼鏡:“看你的表情是默認了。”
“你想讓我舉報胥辛?”撕去對人性的那層天真的面紗後,潭楓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當初你介紹我進入南山客,是不是也是因為你明知我會在那裡和胥辛相遇?之後你總是恰到好處地出現,是不是也是為了刺激胥辛?你盼着我們攪在一起,是不是覺得總有一天我會變成他人生的絆腳石?”
楊君澤笑了,笑容像電視劇裡的反派一樣瘋狂又陰險,他的臉上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绯紅色,顯得容貌昳麗又絕情狠戾:“沒錯,他隻要沾上你的事,就變得暴躁,沖動,又易怒,像個傻子。你願意配合我嗎?”
潭楓丹沉默了。
“看來是不願意了。”楊君澤幽幽道。
潭楓丹很快就知道了不願意的代價,楊君澤把真相告訴了王桂芝。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他害你一次不夠,你還要上趕着去?你賤不賤啊?”王桂芝掄圓了巴掌向潭楓丹的臉上揮去,重病的女人卻因為沒有力氣,好像隻是輕輕地撫摸了一下。
“媽,我真的是有難言之隐。”潭楓丹想告訴王桂芝,這是她欠胥辛的,她隻能通過這種方式償還,但她說不出口。
“是不是因為我打的那一針?”王桂芝陡然間冷靜下來。
“跟那沒關系,你是因為給新藥提供實驗數據,所以能接受免費治療,我說的是别的事情……”潭楓丹想辯解,但是王桂芝作為曾經的醫藥公司員工,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兩者的區别呢?
“都是媽害了你,為了我這苟且偷生,害了女兒的後半輩子……”王桂芝尖厲地啼哭着,如同杜鵑啼血,很快因為情緒激動暈了過去。
“你滿意了嗎?”潭楓丹沖着靜靜坐在一旁看戲的楊君澤吼道。
“嗯”他下了眼鏡擦拭,慢條斯理道:“我建議你還是盡快改變主意,不然後面會越來越麻煩的。”
派出所的調解室,死者的丈夫木讷地坐着,聽調解員苦口婆心地勸說,潭楓丹作為肇事人,願意拿出18萬賠償,已經是很有誠意的數字了,加上交強險和商業險險,最終賠償總額會在百萬以上。
“人家小姑娘沒上幾年班,家裡媽媽也病重,發生這種事情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我們今天在這裡處理了這個事情,家屬也可以盡快從這件事情解脫。萬一以後談不攏,再通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之類的方式讨,請律師得花錢,還費時費力,家屬也被折磨。”調解員說道,她是個剛退休沒多久的老太太,來這裡發揮餘熱。
潭楓丹感激地看了一眼調解員,連連點頭,其實她曾經賺到過不少錢,但是都花在王桂芝治病的事情上了。她給胥辛打過電話,也去過公司和家,手機号碼被注銷了,兩邊的保安似乎事先都得到過囑咐,潭楓丹連門都沒進。
像是把她當成了瘟神一樣,連沾上都害怕。
“等我兒子來了再說。”枯黃的老人隻會重複這句話,潭楓丹覺得他看得有點眼熟。
等了一個小時,死者的兒子帶着一股腥臭味姗姗來遲。
走進來的男人,滿面橫肉,身材臃腫,盡管他在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就油膩地像個中年人,潭楓丹還是認出了他是誰。
魏苻西。
聽完調解員介紹情況,陳述利弊後,魏苻西冷哼了一聲,要求和潭楓丹單獨談談。
“被學校開除後,我在大潤發殺了10年魚,我的心早已和手裡的刀一樣冷了。我媽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我們家條件改善點,能享福了,就發生了這種事……”中年胖子點燃了一支煙,冷冷地說道。
看着潭楓丹瑟瑟發抖的模樣,他又冷哼了一聲:“不過看到你這麼凄慘的模樣,聽說你媽快死了,我心裡又平衡了。”
這些天四處奔走,茶不思飯不香夜不能寐,潭楓丹面上也看着落魄極了,不僅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面容憔悴,頭發焦躁分叉,連鞋子都穿錯了,不是一雙。
“謝謝你,我真的很抱歉,不管是以前的事情還是現在,等我以後賺了錢,一定會再補償你的,我可以寫借條……”
魏苻西打斷了她:“算了吧,當年的事也算是我自作自受。”
他又吐了個煙圈,幽幽道:“嘿,我跟你說,老子現在可比你過得好,我老婆比你年輕漂亮多了,還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
潭楓丹轉賬,因為銀行限額,去辦手續也要等到明天,兩人說話等明天全部到賬後,魏苻西和他父親會寫下諒解書。
有了死者家屬出具的諒解書,再加上潭楓丹是初犯,也沒有酒駕、毒駕之類的加重情節,根據司法實踐,很大概率會判緩刑。
熟料,第二天,魏苻西就變卦了。
“你他媽竟然是給胥辛頂罪?那你他媽就給你偉大的愛情殉葬去吧!老子告訴你,這輩子哪怕要下地獄,老子也要拖着你們這對狗男女一起。”暴起的男人像一頭站起來的巨熊,要把面前弱小的女人撕個粉碎。調解員叫來了幾個民警,又是恐吓威脅,才把他攔下來。
這回,無論調解員如何費盡口舌,魏苻西也不願寫下諒解書。
最後,他對着潭楓丹冷笑道:“你去給那個仗勢欺人的混賬說,1000萬,讓他用1000萬來買下我這窮人的尊嚴。”
站在調解室門口的瘦高男人,在逆光中看不清表情。楊君澤緩緩道:“潭楓丹,别再堅持下去了,你以為你給胥辛定罪,就能嫁入胥家嗎?胥辛是騙你的,胥家絕不會允許一個有犯罪記錄的女人進門……”
潭楓丹沒有回頭,與他擦肩而過,楊君澤想要抓住她,蒼白的手指穿過黑色的長發,手中隻剩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灰塵。
面對胥辛的無情,潭楓丹不是沒想過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