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爾芒被世子的一席話狠狠劈中，僵愣在了原地。這時候，她又想起了他們之間曾經的争執——

她總是要回去的，她離開了他以後還能感受到他的愛嗎？她所期待的永遠降臨的愛意就這樣不複存在了嗎……她走了，至此以後又隻剩她一個人千萬年的活着了……

就這樣，思緒糾纏，一種對孤獨極深的恐懼突然裹挾住了古爾芒——從前她最愛的洞穴生活，狡兔三窟，她吃飽了就一個人窩在洞裡睡覺，她吃撐了就一個人跑到草地上打滾曬太陽——這些“美好的回憶”忽然褪了色，變得冷寂又死氣沉沉，而她的身體，現在因為抗拒這些回憶而不由自主在微微顫抖。

古爾芒下意識地望向西弗勒斯——他也在回望着她，眼神裡藏着複雜的苦痛。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俏皮話去掠過他的這些傷痛，可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終于找到你了——我的新郎。】

古爾芒的背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她沒有回頭去瞧，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控制不住自己發抖的身體。

【兩位閣下原來也在此處，确實，半刻鐘後，百姓有自發組織焰火慶祝，這裡無旁人打擾，的确是觀景的好地方。】

公主一面說着，一面繞到對峙兩方的中間。她拖着一身繁複的玄色華服，站定在世子面前。她先是理了理自己寬大的袖口，然後屈身扶起了狼狽的新郎官，替他撫順了淩亂的鬓角。

【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長老們都還在議事殿裡等你。】

【我……我不去……】世子弱弱地嘟囔道。

大抵是一物降一物，世子一見到公主，那股發酒瘋的狠勁兒一下降到了最底。

【記住，現在你可是代表着所有世家，切莫丢了世族的顔面。】

敲打至此，公主幫他拍了拍肩上的塵土，眼神裡滿是警告。末了，公主回過頭，瞧見了臉色慘白的古爾芒，微微蹙眉後，她稍稍俯身環臂行禮緻歉。

【夫婿年少，口不擇言，望二位閣下海涵。現有要事，無法同二位細談，待事有解，定再尋時間，與二位仔細榷量。】

話聽到這裡，西弗勒斯轉頭看了一眼古爾芒，她的情緒仍舊不穩。他轉過頭去，朝公主點了點頭——目送他們離開後，他彎下些腰，四目相對地直視着古爾芒混沌的雙眼。

“你怎麼了，古爾芒？你在想什麼？”

一秒、兩秒、三秒……等着等着，古爾芒才垂下腦袋嚅嗫着說：“西弗勒斯，我不想你離開我……”

恰在此時，一道絢爛的煙花沖上天空炸開，下一秒，滿天的煙火在夜空中齊齊綻放，五光十色，火樹銀花。

西弗勒斯拉着古爾芒走到欄台前的石階前坐下，火藥的爆炸聲在耳邊由遠及近又從近至遠。古爾芒的心思裝不下多深的東西，不一會兒就被夜幕裡的斑斓色彩所吸引，目色裡的渾濁漸漸散去，露出了驚喜的光亮。

西弗勒斯沒去欣賞滿目的絢爛，他注視着古爾芒的一雙黑眸——他還在等，在等古爾芒的思緒從自己頭腦的紛亂中醒來。

“你一定要走嗎？一定要回去嗎？”他平靜地問道。

“我……”古爾芒的喉管絞在一起，她發聲艱難，“我……想……我想……回去。”

“……”

他緊閉着唇，隻是更加握緊了她發冷的手，不說一句話。

“可是，我會遵守誓言的。我發過誓的不是麼。我會幫你獲得強大的力量，成為首屈一指的魔藥師，還有我們要一起移居到巫師村落居住，還有——”

西弗勒斯沙啞着嗓子搶話道：“還有得到我所愛的人——得到她的肯定答複。”他頓了頓，嘴角扯了扯，“你已經同意了，你給了我肯定的答複，我的未婚妻。”

“你——你說的是這個！”古爾芒驚詫喊道。

“嗯……雷古勒斯說的沒錯，名分、儀式都很重要，我早就想提出來，你發過誓的，我會去相信你——相信你一定會做到。”說着，他幹笑了兩聲，笑意苦澀，“可我後來又不想這樣，隻是因為誓言，卻不是你的本願。”

“一直是我的本願，我想知道‘愛’是什麼，你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我。”古爾芒懇切地說道，“還有其他的誓言呢，我們可以一一完成了之後再商量，時間還有很多……”

西弗勒斯冷哼了一聲，斬釘截鐵地打斷道，“時間還有很多麼？你的意思是要留在這裡，和我這個短命的人類一起玩一場過家家的遊戲。然後，遊戲結束，你就離開這裡，離開這個世界，回到你的現實之中去麼？”

說罷，他勾起一副殘酷的笑臉，隻是面容僵硬不能自持。

“呵……最棒的情況，去把這場遊戲當做是一場夢吧；夢醒了，你最好什麼都别記得，繼續你自己的生活，你是這樣想的麼！”

“我不是這麼想的！”古爾芒低吼道，目光悲戚，“我為什麼會這麼想？我本來的生活，幾千幾萬年我一個人過着，我一直以為那就是最快樂自在的生活！可是，可是！西弗勒斯，我居然感受到了愛意——這樣的隻屬于我的愛，你讓我怎麼抛棄這種感受？如果你離開了，我是不是又要回到從前一個人的生活了？幾千幾萬年，隻能靠着回憶中的情感繼續活？我不想這樣……”

西弗勒斯聽着她的話，張了張口，卻莫名覺得喉腔幹澀發酸；他又試着開口說些什麼，嘴唇開開合合，可聲帶像是被撕裂了似的，他發不出聲音，隻是喉頭疼痛。

他擡頭望向空中轉瞬即逝的焰火。此時此刻，天上早就沒了煙花，火藥用盡，焰火消散，連半點火星也不剩下。

又是好一陣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