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下旬,風聲瑟瑟,前些天的時候,狂風怒号着一直席卷到黑湖邊上最後一棵懸鈴木上,卷走了樹枝頭的最後幾片枯葉。
令人意外的是,連日肆虐的風,反倒吹散了中旬殘留下的黃霾;等這陣風過了氣,天空剩下來的就是一片幹淨的湛藍色。
周四的這天上午,太陽真真切切地從濃霧裡露出了紅臉,學生們被前幾周的陰鬼天氣折磨得心悶氣燥,好不容易能享受片刻的日光。沒有排課的各院學生們,也都熙熙攘攘地跑出了城堡。
“不得不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還好我們起的夠早,不然現在這個時間都沒地方坐了。”
古爾芒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樹幹底下,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對身邊的西弗勒斯感慨着。
這會兒的陽光還在另一邊曝曬着大地,而他們選的這個地方既可以享受溫暖的回升氣溫又不會被日光刺了眼。
西弗勒斯沒理她,低着頭,向後翻了一頁手上的書本,繼續他剛才的提問。
“鰓囊草的發現者是誰?”
古爾芒苦思冥想了一陣,不确定道,“埃拉多拉·凱特裡奇?”
“嗯……”
西弗勒斯又向後翻了兩頁,再問道,“夾竹桃中毒後的症狀是什麼?”
“我想想……是……惡心、嘔吐、昏睡、心律不齊,嚴重的話……失去知覺,甚至死亡?”
“回答正确……”
“太好啦!太好啦!現在我可以睡一會兒啦!”古爾芒興奮地手舞足蹈。
西弗勒斯一盆冷水潑下:
“休息半個小時以後繼續。”
古爾芒努努嘴:“遵命,教授!”
“都說過幾遍了,不要再叫我教授!”
“遵命,我的未婚夫!”
古爾芒嘻嘻哈哈地又鬧了一陣子,然後把疊好的墊布枕在脖子底下,再讓身體躺平下來,接着又把原在手裡捧着的課本打開,罩在整張臉上,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片刻以後,一旁的西弗勒斯把埋在書本裡的腦袋提了起來。在看見古爾芒是真的睡着了,他歎了口氣,取出魔杖,順手給她施加了一層保暖咒。
“說好出來讀書,又睡着了……十次有五次都這樣……”他的語氣裡蓄滿了無計可施的惆怅。
十幾分鐘以後,城堡另一面的陽光躍過了堡頂,穿過了毫無遮擋的秃枝,直直射向草地上的衆人。
又過了幾分鐘,不知道是因為溫度上升還是日光灼燒,古爾芒開始睡得有些不自在了。她無意識地撓了撓脖子,晃了晃腦袋,罩在臉上的書就順着她歪斜的方向滑到了地上。
西弗勒斯抿了抿唇,無奈地探出身子,伸長手臂,把掉落的書本拾起來又抖了抖,合上書頁然後放到他坐着的另一邊。
沒了書本的遮陽,熾熱的光芒刺激着古爾芒的眼睛和皮膚,她哼哼唧唧地嘟囔了兩聲,翻了個身翻過去,又翻了個身翻回來,最後,她終于在他的身邊找到遮陽的地方——他的外袍。
古爾芒翻身滾到了他的身邊,她側躺着,壓在底下的一隻手靠在她的臉頰邊上,手裡還緊緊抓着他的外袍。
她的鼻尖貼靠在他大腿的側邊,她環起外側的手臂,像抱着抱枕一樣摟住他的膝蓋,然後腦袋又朝着她夢中的“枕頭”邊上蹭了蹭。
西弗勒斯猛一下張大了眼睛,像溫水中的青蛙不知什麼時候被突然倒進了滾燙的熱水,他覺得自己發了高燒,連手指都戰栗了起來……可他找不到任何一種大腦能夠控制大腦的方法,或許,他隻能用燒得通紅的火鉗子去扯出自己發狂的神經。
“古爾芒……”
他啞着嗓子喚着她的名字。
“古爾芒,醒一醒……”
……
西弗勒斯喊了古爾芒好幾聲都作了罷,最後,他隻得搖了搖她擱在他膝蓋上的那隻手臂以後,她才迷迷糊糊地從睡夢裡掙脫出來。
古爾芒下意識翻了個身,又躺回到原來闆正的姿勢,然後坐立起來,把嘴巴張得圓圓的,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她偏過頭,眼睛裡閃爍着訝異,“西弗勒斯,你的臉色有點不對勁!”接着,她仰頭望了望頭頂的太陽,驚呼道,“不會是中暑了吧?”
西弗勒斯一雙混沌的黑眼睛愣愣地瞧着她——他瞧着她挪動着身體向他靠近了幾英寸,随後,她用手貼上他的額頭,蹙着眉憂心道,“怎麼會……有點燙呢……”
接着,她放下了手,忽而将臉湊近,額頭貼上了額頭。
兩人挨得很近,鼻尖抵着鼻尖。她的呼吸在離近的一瞬間撲向他的面頰,讓他血液倒流的心髒猛地一陣顫抖。
隻在她與他皮膚相親的第三秒,他因狂跳的心髒而低垂下了眼皮,他的視線從她的瞳孔移至鼻背,又從鼻尖移至唇瓣。
他的睫毛顫了顫,無意識中,自己微微錯開了鼻尖的抵觸,又稍稍靠近她分毫,貼緊他眼中的唇瓣;不自覺地,他蹭了蹭她帶着涼意的唇,又忍不住地輕輕抿了抿。
可是,下一個瞬間,他立刻就感受到了對方瞬間停窒的呼吸和僵硬的身體。他大腦的警鐘在刹那間敲響,恐慌感撲天壓地朝他襲來。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畏懼着愛意泛濫的瞳孔中會竄湧而出極度的厭惡。
他在驚慌中摟住了她,他把腦袋埋在她的肩頭,從喉管裡壓抑出了一句低聲的:“我很抱歉……”
他緊緊擁着她,連帶着她的雙臂一起緊緊擁着。他在慌亂中等待着她對自己的審判,乞求着她絕不會咒罵出他的卑鄙……
幾秒鐘以後,正當他快要逼瘋自己的時候,他聽見她在他的耳後,錯愕地呢喃着——“西弗勒斯,我的心髒……它跳得好快……它跳得好重……”
……
十一月末,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