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mafia的老首領自多年前就病重,卧床不起,港口mafia内的一應事務都由阿爾文幹部代行。
這是橫濱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但鮮有人知的是,這位老首領并非是單純病重,而是壽命走到了盡頭。
病重猶可以治,壽命走到盡頭的人,又該怎麼“治”?
所以,如果沒有意外發生的話,這位港口mafia的老首領早該在一年前就該壽終正寝了。
可事實上,這位老首領依然活到了現在——雖然依然病重、依然卧床,但至少還活着。
因為,一個“意外”發生了。
阿爾文就是這個“意外”。
·
首領的卧室離首領辦公室并不算遠,很快的,阿爾文就領着森助理來到了老首領的病床前。
“首領。”
“見過首領大人。”
首領的卧室裡,厚重的窗簾拉上,密不透光,将本就光芒微弱的黃昏徹底擋在房間之外。
寬大的卧床上,一個形容枯槁、瘦得讓人幾乎分不清他究竟是活着還是骷髅的老人躺在床上,胸前沒有半點起伏,讓人一眼看去幾乎以為他早已經死了。
但在聽到阿爾文的問候後,老人的眼皮顫了顫,終究是睜開眼,看了過來。
“阿爾文……你來了。”
出乎意料的,老首領的精神不錯,聲音也并非垂死之人的氣若遊絲,反而有點洪亮。
這讓森鷗外這位給老首領當過一段時間私人醫生的人心裡嘀咕不已。
不是詛咒,真的不是,但就是說——以這位老首領的身體情況,他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不,算了,打住,别想了,免得又被某人說“一覽無遺”。
森鷗外清空了自己腦袋,恭敬地垂頭,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站在門口,随時準備退出門外給這位老首領和阿爾文幹部一點私人時間。
而果然,就像以往的流程那樣,阿爾文微微側頭,說:“森助理,請你先在門外等一會兒。”
“是。”
森鷗外雖然心裡極度好奇這位太陽先生每三日必跟老首領來一回的密談,到底都談了些什麼,但他這個人最大的優點之一就是識時務,于是他幹脆利落地退出了首領卧室,緊緊關上門,并在退出後直接守在了門口,杜絕任何人偷聽的可能。
首領卧室内。
當門徹底關上後,阿爾文才笑了起來,褪去了嚴肅和距離,來到自己的第一位朋友身邊,輕握住他如骷髅般枯瘦的手。
“正治,這兩天感覺怎麼樣?”
阿爾文的聲音柔和,像是害怕吓到自己的這位老友。
老首領看到這樣小心翼翼的阿爾文,不知怎麼的,突然笑了起來。
阿爾文微微歪頭,有些奇怪:“你笑什麼?”
“沒什麼。”老首領說,“隻是想到當年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而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老首領正值壯年,阿爾文也年輕極了。
二十年後,老首領已經老而将死,阿爾文卻依然和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一樣。
“當時……港口mafia也隻不過是橫濱裡不起眼的一個小組織而已……說是什麼黑手黨,但其實不過是一群在戰争裡快要活不下去的人聚在一起讨生活而已……所以每個夜晚我都會在想,明天的我還能睜開眼嗎?還會繼續活着嗎?還想繼續活着嗎?”老首領就像每一個老人那樣,開始回憶過往,“而就在這樣的時候,你出現了。”
阿爾文回想着二十年前的事,微笑點頭,就像是說着兩年前的事一樣,信口閑談:“是啊,當時的我在橫濱迷路了,很沮喪,脾氣還很壞,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說了一些很冒犯的話……多虧了正治你脾氣好,沒有計較,反而和我做了朋友,還給了我住所,否則我都不知道現在的我會在什麼地方。”
脾氣好?
是啊,在阿爾文眼裡,所有的人都是好人、都是值得去愛的。
哪怕是他這樣性格暴虐、陰晴不定、心懷鬼胎的人,在阿爾文眼裡也同樣是“好人”,是“朋友”。
老首領大笑了起來,在阿爾文困惑的表情裡握緊了阿爾文的手,有些咳嗽地說道:“你錯了,你錯了……阿爾文,你錯了!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一個在戰争、血腥和絕望中摸滾打爬的黑手黨首領,會是什麼好人嗎?
絕不可能!
所以,老首領當年收留迷途旅人阿爾文的理由,絕非外界流傳的那樣,是因為老首領對阿爾文一見如故,這才力排衆議、留下了他。
而是因為阿爾文在見到他第一面時對他說的話。
時隔二十年,老首領依然清楚記得當年的景象——
“你好像就是這塊土地未來裡世界的主人。”
“很了不起啊,但可惜,在未來你卻會因為恐懼死亡而變成我最讨厭的那種暴虐無道的人……唉,請離我遠一點吧,我現在脾氣很不好,如果你也像這些家夥一樣胡來的話,我怕我會忍不住殺了你,這樣這個世界的命運就徹底改變了……這很麻煩的。”
這位年輕的外來者渾然不知自己說了怎樣可怕的話、洩漏了怎樣可怕的命運。
但至少,在那一刻,毫發無傷地站在戰場和屍骨之上的他,耀眼得就像是傲視人間的神靈。
于是,如同被命運拂過發頂,老首領在渾身戰栗中牢牢抓住了他。
用友情,用人性,用羁絆,用所有包裝成美好的卑劣手段,将這位不自覺的神牢牢捆在橫濱這片土地上,也捆在在港口mafia這輛戰車上。
二十年後,年輕的外來者成為了橫濱的太陽先生,而曾經不值一提的小組織也成為了代行政府的無冕之王,就連他這個早就該死了的家夥,也一直好好活到了現在。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留下了阿爾文,都是因為他的英明與果決!
他應該以此為傲的!
但是——
“你不能總是這樣輕易付出你的信任!”老首領牢牢抓住阿爾文的手,這一刻的神色近乎猙獰,“你不能總是用善意對待你遇到的每一個人!”
老首領衰老的身體湧出了巨大的病痛,這讓他忍不住痛苦喘息。
但他還在高聲說着,甚至是在狂亂地說着:
“不能相信他們……那些所有攀附在你身上的人……”就像是他,“你以為他們是尊敬你愛戴你嗎?不,他們隻是想要利用你!”就像是他,“你要更警惕……你要更珍惜你的力量……不要向那些心懷鬼胎的人暴露真正的你……”就像是他。
“否則,否則……阿爾文,你會傷心,你還會失望,你甚至會付出巨大的代價!最後,你會後悔——你會後悔你曾經做過的所有一切!”
阿爾文,世界遠沒有你想的那樣好,人類更沒有!
所以,所以——你——
“沒有,我不會後悔的。”柔和的聲音打斷了老首領越發狂亂的思緒。
老首領有些茫然地看去,看到了那一張二十年都不曾變過的年輕面容。
“我知道,正治,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我運氣一直很好,不是嗎?”
阿爾文溫柔笑着,輕輕拍着老首領的手背,如同安慰。
“我總是會遇到好人,一直都是這樣,甚至是自認為惡人的正治你,不也是保護了作為人類的‘阿爾文’這麼多年嗎?”
老首領渙散的眼神慢慢凝聚,目光開始清明。
這一刻,老首領看着神色寬和、毫無陰霾的阿爾文,突然明白了:
這位年輕的神靈或許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一切的陰謀與利用。他并不是看不到黑暗,而是寬容地原諒了那些晦澀,并小心地将人類自身都不曾珍惜的真心收集了起來。
果然,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