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思維是一片在毫米粗的枝丫剛冒出頭的嫩芽,掩映在灌木叢深處,人手伸不到、螞蟻不在意,是在雨淋風起時,片片斑駁與嶙峋枝幹盎盂相擊,生命本身才驚覺的癢意。
那天是沒有課的周末。
一身米白色睡衣褲的卓年站在轟轟震響的洗衣房裡,思維也在随着泡沫打着旋。
她的心髒很癢。
卓年手撫上去,慢慢轉過身,在看清地上無數支細小水流相連成網後,突然大步跑回寝室,及腰長發在身後翩跹給她造勢。
寝室裡,楊頌和蔣潇然還在“指導”沈韓。
沈韓不想放棄她所寫的狗血劇情,覺得老一輩對子女婚姻的操控和新一輩自由戀愛時産生的情緒矛盾,将是她劇本出彩的賣點。
兩廂對對碰之時配合同學們故作誇張的逗趣演技,誰能不喝彩?
蔣潇然擰開一瓶水潤喉,之後拿起桌上聞月鳴的詩集,從頭到尾快速翻過。
“卓年不是你的女主嘛?她說不同意你拿柏克恭的身世做文章,那你就改!”
自從卓年幫她抵禦過張頁,卓年就是繼聞月鳴後,她心裡的第二個風向标。
“就是啊,你的女主已經按照卓年的思維軌迹進行和平分手,從始至終她沒背離過卓年的選擇。”
楊頌不得不承認,卓年剛剛話雖說得掃興,但她指出了盲點:“咱家卓年又不是因為家庭原因和柏克恭說拜拜,你為了戲劇沖突,非得把家庭原因套上去,那就是現實因素擊敗了人心,不算和平分手了啊!”
更何況,這本就是柏克恭的難以啟齒。
“難以啟齒”被授權搬到台面上,也依然屬于人家内心的暗流。
從此暗流被當做笑料的前提?
這不合适。
沈韓咬住嘴唇,“孤立無援”。
伸出一根食指摸上“delete”鍵,給它撓撓癢。
眼神飄忽後,一個字、一個字地删。
楊頌沒耐心,一把薅過電腦,選中足足兩頁文檔。
是她一目十行過的“虐點”。
誇擦。
删除。
全程隻花了一秒鐘。
沈韓張口結舌半天,前後晃悠着身子不知所措,拗不過她,最終隻鼓了鼓腮憋住哀嚎。像隻正在漏氣、直往天空竄的氣球,忽然被硬生生纏上一圈膠帶。
身側的蔣潇然戳戳楊頌的後腰,朝電腦努努下巴。
手繞過楊頌摸上鍵盤,輕點“CTRL”和“Z”,眼神四顧吹口哨,露出“與我無關”的表情。
楊頌會意——
為防止沈韓“撤消”,她又乓乓敲鍵盤打了一堆亂碼。
這下沈韓臉垮了,她沒有備份,要哭了。
“所以我說,我不愛看你寫的劇本!就是看不下去分手之後你會怎麼寫!”
楊頌拆開一袋面膜,摘下沈韓的眼鏡,一邊嚷嚷着“快快快别浪費精華”,一邊兩隻手揪着面膜邊緣,往沈韓臉上一貼。
人活着哪能不遇憋屈事兒。楊頌常在寝室吼的一句話就是:“都不許哭!不許委屈!女人時刻記得,壞心情是魔鬼,默念老娘要美!委屈的時候就貼面膜!”
楊頌手上還有殘餘的面膜精華,手心手背抹一抹,腿上蹭了蹭:“以卓年的性格,被人罵了,罵得還是她最不喜歡聽到的話,沒個三年五年這感情根本拉不回來,你讓你的女主說原諒就原諒?說好就好了?”
在沈韓後續的劇情創作中,第二天,男主大手一揮給了女主五千萬,讓她遺忘掉糟爸糟媽對戀情的不贊同,女主同意了。
“假設你相親認識了一個男人,你倆确實都想好好相處,但隻一起吃過幾頓飯,你就讓那個男人把錢給你管嗎?那不有病嗎——”
注意到蔣潇然越來越僵硬的神色,楊頌晃神,張頁也幹過這事兒。
不同的是,張頁隻有一千塊。
心中頓時哀嚎不已,自己作為寝室裡相對正常的女性,拉扯三個小妹妹長大不容易。噴着這個,哄着那個,關切着另一個——
啊,“另一個”怎麼去洗衣服洗了這麼久,還不回來……楊頌牽腸挂肚着。
呸呸兩聲唾罵自己這張嘴,朝蔣潇然尴尬地笑了笑,豎起大拇指:“當然,不是在說你,我是在說沈韓的男女主,你是咱寝室裡除了我和卓年以外!第三正常的!”
蔣潇然聽後,有開心一點。
最起碼沒有墊底。
“我們繼續說。”
楊頌長長吐出一口氣,掰過沈韓的肩膀,語重心長:“那不是有病嗎!我跟你講過,你寫男主的時候盡量帶入一下自己,什麼樣的男人才能讓你動心!”
誰跟你就情侶了?
你有什麼表示了就跟你情侶了?
五千萬……
擦,這确實挺讓人動心!
眼見楊頌說着說着把自己繞進去,快敗下陣來的悍将要變得和沈韓一樣“不正常”。
蔣潇然決定拉一把。
“一個男人,跟你有點暧昧,隻付出點對他而言是毛毛雨的小恩小惠,上來就說你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你不覺得荒唐嗎?”
蔣潇然分手後,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荒唐。
“沈韓啊,我們可以荒誕但不能荒唐,柏克恭要給卓年五千萬,那也是循序漸進的——”
宿舍門被風吹開,卓年氣喘籲籲地站定在門口,歪着腦袋看了她們一會兒。
五千萬?
她想,柏克恭要是真有五千萬,他早就買下小藍寶了。
憑什麼會給她呢?
卓年朝三人輕輕點頭打了聲招呼,自顧自坐在桌前,打開電腦。
桌上幹淨整潔,手邊除了摞高的書籍就是未拆封的話梅糖罐。
桌面清新自然,鼠标下除了粉黃相接的花海背景,就是文檔——《煩》。
卓年深呼吸兩次,輕輕點開。
【柏克恭。】
【潑猴。】
……
【柏克恭大聲讀出我的随感,還舉高防止被我搶到,我覺得好羞恥,他好煩。】
……
【柏克恭給我點了午飯,我沒辦法為他做什麼。點奶茶還禮時,我看見他窩在沙發裡半天沒說話。書店裡沉默才是尋常。可我想他是不高興的,他為什麼不高興?還搶走我的西瓜啵啵。】
……
【柏克恭也在寫着什麼,我偶然在上面發現了我的名字。他把寫有我名字的信紙放進襯衫口袋,捂在胸口,不讓我看。】
……
【柏克恭握住我的手,我知道這是個意外。】
【他被足球砸到了,那一瞬間我是害怕的,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