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齊的室友一個在和父母打電話,一個趴在床上舉着手機打遊戲。
大家都對夏令營的食堂不感興趣。
“又沒有什麼西瓜炒大蒜,草莓炖韭菜,沒意思。”其中一個室友頭也不擡。
章齊懵了一瞬,撓着頭察言觀色幾秒,話裡有示好、讨好的意味:“那,你們想吃什麼嗎?我幫你們帶飯。”
室友沒看他,擺擺手。
每個人紮進個人的小星球,他們沒發現、也自覺沒必要去體察章齊的木然與呆闆。
上鋪室友戴上耳機,喊:“控他!放大招……CD還沒好?!你等啥呢?”
下鋪室友邊翻漫畫書邊閑聊:“親愛的母親大人,手機出新款了,我的球鞋也舊了……”
在一片嗚嗚泱泱的喧鬧中,章齊嘿嘿幹笑兩聲,這幹笑是他對自己的有聲回應。
“食堂的大鍋菜,是沒意思,你們說的菜……我也想嘗一嘗。”
附和聲微不足道。
沒人理他。
于是他原地蹦了一下,又踱步似的摸了摸桌沿的劃痕,從左摸到右,放空大腦,指甲去扣桌角的釘子——人總得動一動,思維才是活的。
“這間老宿舍也不擺些新家具,好埋汰……”
他呢喃着,故作無謂,卻又深深意識到自己的滑稽。
沒話找話、嘩衆取寵、忸怩不安。
言行舉止都稱不上純粹自然,章齊意識到這點,慌亂兩三秒,舌尖舔咬唇上的死皮,低下頭,一個人出了門。
走廊無窗,露天,章齊可以眺望見被高樓大廈遮擋的霞光餘晖,尚未鍍金的暗沉沉的天色布于北方,天空下是無數人逐夢的B市。
“哥,我很羨慕大家的灑脫和自我,羨慕他們有自己的生活,他們不在乎旁人看待自己的眼光,這對他們來說,就好像在算一加一等于二一樣容易。”
柏克恭懶散靠在沙發裡,一隻手探到卓年身邊按摩她泛酸的右臂,另一隻手握手機和章齊打電話。
“哥,你說,我什麼時候能變成這種樣子?我想交很多很好的朋友,但又不知道别人喜歡什麼樣子的朋友,我想改,想變成被人喜歡的樣子,但好困難啊!我遲遲沒有付出,我隻會去想,”章齊歎息着說出來,聲音因情緒激動而嘹亮,有宣洩的意味在:“很無能,很沒用,我隻剩下空想,空想,到底算不算貪心?”
真無語。
什麼希望變成“這種樣子”?這種是哪種?
柏克恭嗤笑一聲:“矯情。”
章齊沒話可說,盯住自己的腳尖,鞋面下的腳趾翹了翹。
柏克恭的反應在他預料之内。
隻是除了哥哥,他沒人可以講心事。
百米圍牆外,十米深巷内,糖水店因暑期學生放假,門可羅雀。老闆正在店前支起深藍色的乘涼蓬,竹床在磚瓦牆下曝曬,河水洗刷台階下的青苔。
迷你音箱立在台階上,配合叮叮當當的流水聲,安然放着一首台灣偶像劇的主題歌。
丁當的《親人》。
歌聲中有無可奈何的怨怼,更多的是一份澄澈的希冀:“而愛并沒有教給我生存,隻教我交易虛榮給天真……把手借我一天一分鐘……”
這首歌其實講得是希望可分離的愛人變為無法割舍、并永遠會給予情感支撐的親人,章齊一個半大少年才不懂什麼愛人。
他隻是覺得,單講親情,也很應景。
秦芝不是一個好母親,從她棄養柏克恭就能看出來,她不會教孩子如何立世,隻懂斥他什麼年齡段做什麼事,要求他克己複禮到極緻,溫良恭儉到利他。
于是章齊沒主見,偏激又懦弱。
關于人生的大方向,不過是個“活”字,好活賴活,章齊的父母都過得糊塗,做了許多錯事。
随波逐流地生養,給不了更多。
夏令營都是柏克恭幫忙安排的。
章齊常常覺得自己一直活在河水中,是青苔,而不是頑石。他的性格由父母塑造,這話說起來有甩鍋的意思。
要讓他讨厭自己嗎?他一直如此。
章齊怨過,自我的“依賴”訴求和父母的不聞不問相悖,于是疏遠,于是全身心依賴獨自闖蕩的柏克恭。
想成為和柏克恭一樣獨立的人,想從他身上得到更多。
如果是從前的柏克恭,直接撂下一句“沒事兒别煩我”就打發了,可他認識了卓年,卓年會對親人朋友給予情緒支撐,那麼他不能不如她。
不能去肆無忌憚揮霍、破罐子破摔任何一份信任。
“拽起來,老弟。”
柏克恭承認章齊是他的弟弟。
他左腳腳腕搭在右腿膝蓋上,盯住卓年溫柔的眼眸:“你應該想,我就是這副德行,我來到這世上就是這麼個貪婪的性子!想要的就是多!那又怎麼樣?”
“對于想要去交往的人,你可以這樣思考,咂摸咂摸——嗯?你喜歡和我玩,你喜歡我哪些優點?那你憑什麼不能接受我的缺點?”
說到最後,柏克恭避開卓年的眼睛,幾乎笑出聲來,點到為止,幹脆利落地挂電話,調出外賣界面。
卓年該餓了。
卓年根本不想去理會柏克恭是否在借題發揮挑釁她——要她接受他的缺點。
她一點力氣也沒有,拍軟一個抱枕想靠一靠,偏偏柏克恭的手不老實……
一撓,一戳……
他第一次不老實!
卓年的右手臂被他禁锢,左手握上他的手腕,目光有些驚愕。
得意忘形的臭男人!
她也是會發火的!
卓年把抱枕立住,隔在兩人中間,随後癱倒在另一側。
柏克恭:“……”
他輕扯她衣擺,搖一搖:“就這樣?”
他笑她的縱容和好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