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嘉慧張了張嘴,吳霖摩挲了一下她的手,什麼都沒說,轉身輕輕推開門。
“……”
屋子裡又陷入了安靜。鐘嘉慧五指緊緊抓着手機,指骨用力到抽痛,她的目光慢慢移到手上,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哆嗦。
李大牛常年幹農活,壯得像頭牛,發起瘋來帶着刀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像鋼炮一樣橫沖直撞,無人能攔,他們…
鐘嘉慧四下張望,廚房、卧室、客廳…吳霖這房子就像被蝗蟲過境蠶食隻剩下四堵牆兩扇破爛窗戶,她能做什麼?能做什麼?
“您撥打的電話已無人接聽…嘟…嘟……嘟……”
“您撥打的電話已線路繁忙…嘟…嘟……嘟……”
報警中心的接線員每天要接成千上萬個報警電話,占線是可能會發生的情況,如果想要提高出警速度的話,直接撥打最近派出所的電話是最好的選擇,但陳警官已經在這裡了,派出所裡隻剩下那個快退休的老頭…最重要的是,派出所電話是多少?
她煩躁地挂斷了電話,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來回走了幾圈,門外跟死了人一樣安靜,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推門而出。
屋外的夜黑得像一灘死水,好歹有幾絲月光透過雲層落在走廊上,與油漆剝落出慘白鐵皮的鐵欄杆一道散發出冰冷的鐵鏽味。
……不,那不是鐵鏽的味道,鐘嘉慧心想,那是……
……
那是鮮血的味道。
近在咫尺。
鐘嘉慧寒毛直豎,猛地一轉身,李大牛表情淡漠地盯着她,刀上的鮮紅血珠慢慢地往下滾動,滴落,融入水泥地面。
“…不”鐘嘉慧喃喃,“你沒有…”
一瞬間她想到了許多種可能,也許在不遠處的黑暗裡躺倒着兩個無聲無息…或者是動彈不得的人,她擡起頭,看見李大牛眼中掠過一絲恍惚:“對…我沒有。”
“他們人呢?”鐘嘉慧往後退了一步,隻覺得自己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他們人呢?”
“我沒有…”李大牛輕聲說,他突然眼睛發紅,大吼:“快說我沒有!”
“你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清楚,”鐘嘉慧吞了口唾沫,強裝鎮定,“已經發生的事不是你說沒有就算了的,但是現在發生的事,你還能說沒有,不要做自己會後悔的事…他們人呢?”
李大牛倚在牆邊,脊背像是被抽走了脊髓往下塌着,手臂仍下意識地繃緊,白色老頭衫被血迹染紅了一半,血珠就順着手臂緩緩往下淌,滑落到刀身上,刀尖、地上。
嘀嗒,嘀嗒。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他帶着恨意瞪着鐘嘉慧,眼中布滿血絲,“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你為什麼還要報警?這全是你逼我的!不要怪我!”
鐘嘉慧被他逼得又往後退了一步,她想起了多年以前父親結婚時繼母對她說:“嘉慧啊,我陪了你爹那麼多年,沒有也有苦勞吧,你不去婚禮就算了,怎麼在外人面前還不叫媽呢?你爹不知道有多傷心…他可是真心想要你的祝福的,這下好了…這讓别人怎麼看我們家?說我名不正言不順,被自家小孩看不起?嘉慧啊…”
她看了一樣翻着股市報紙的爹,頭發微秃,年輕時俊逸潇灑的臉龐如今已經成為一塊塊垂下來的肉,她心裡冷笑,站起身來,淡淡道:“我的媽媽隻有一個,”她若有所指地瞄了一眼她哥:“她享受了我爸最好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糟老頭子的樣子…你放心,沒人說你名不正言不順,隻會說你瞎了眼,吃了大虧。”
那天繼母看向她的眼神鐘嘉慧一輩子都忘不掉,毫無掩飾的恨意甚至讓她懷疑繼母會在她睡夢中一榔頭給她敲死,于是她收拾包裹頭也不回地逃離了生活了十來年的家…
她現在也毫不懷疑,李大牛會一砍刀把她砍個對穿。
不同的是,她以前膽子可比現在大多了,人的年紀越大,棱角便會被生活越盤越平,越瞻前顧後,越來越惜命,越來越不想死。
“我沒有報警,”鐘嘉慧說,“陳警官在那段時間幫了我們許多事,我是去感謝他的,我沒有報警,我也沒有懷疑你。”說到這裡,她笑了一聲:“如果懷疑你,我還會上你的車嗎?”
她說的也是實話,她确實沒有報警,在接通陳平的那通電話前,她隻覺得李大牛隻是一個有些貪心,但沒什麼壞心的小牧民。
至于現在…鐘嘉慧試圖扯出一個微笑:“李大牛,一切都是未知,不要做會讓你後悔的事…你不要動!這麼做隻會讓後果更嚴重!”
她很想撒腿就跑,但身後不遠處就是走廊盡頭,她總不能化身為彼得帕克翻身跳樓,而重新回到屋子裡…她看了一眼松垮的木門——這不叫逃離險境,這叫甕中捉鼈。
李大牛慢慢向她走來,每走一步,她就被迫後退一步,最終她背後一冷,頂上了冰冷生鏽的欄杆。
“對不起,”李大牛輕輕擦拭着砍刀上的血迹,“我也不想這麼做,但很抱歉,看來隻有你們消失了,我才能繼續好好活下去…你放心,這是最後一次。”
這個傻子!法盲!腦子長腳底的蠢貨!
鐘嘉慧很想破口大罵,但最終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子飛速旋轉,她緊緊盯着李大牛:“你喜歡羅芸,但她沒有回應你,所以盡管那天晚上你看見她跌進水溝裡,但是你當作沒看見,自顧自走了,是不是?”
見李大牛有些發懵,鐘嘉慧又說:“法律不強迫人行善,李大牛。”
但道德要求人行善,她咽下了這一句話,頓了頓,說:“但行兇是違法的。”
女人用溫柔而略帶悲傷的眼神注視着他,似乎在告訴他隻要收手還來得及,但李大牛眼神漸漸暗了下來,用一種毫無波瀾的聲音說:“那太可惜了,已經來不及了。”
緊接着,他擡手,手起。
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