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舒不說話,又轉過身去,把舊的便利貼都撕了下來,一張又一張,撕得越來越起勁。
他的餘光掃到放在角落的龐大行李箱:“這個行李箱也是他的?”
“是。”
“為什麼他的行李箱會留在這裡?”這實在讓人遐想連篇。
“他去超市買了太多東西,然後就買了一個大的行李箱來裝東西,然後這個行李箱……也算是他買的日用品。”
葉舒走過來仔細端詳道:“看起來,這個行李箱确實挺能裝的,以後我就用它買菜。”
白珏:“……都行,你開心就好。”
白珏知道葉舒對于嚴翊然的出現不高興,但還是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畢竟總是要說出口。
“其實我覺得他來找我,是因為喜歡我。”
“嘶”的一聲,葉舒的動作一頓,手上的這張便利貼被從中間撕成了一半。
他“噢”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再沒有什麼其他的反應,他把新的便利貼貼好,寫上新的備注,然後開始做飯,就像他們在白家那樣。
葉舒來到倫敦的第三天,是難遇的晴天,他當即拉着白珏出門,“擇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你想幹嘛?”
“我們出去玩吧,去看看倫敦那些最有名的景點,什麼倫敦塔橋,還有大本鐘。”
“好啊。”
白珏從沒聽說過葉舒主動想去什麼地方,這還是第一次,而且他主動表示要自己查攻略,自己找去,白珏隻要跟在他身後就好。
“你的英語現在這麼好了?能看懂路标和地圖了?”
“其實看懂這些并不難,有很多事情隻要去做,就會發現之前隻是自己吓自己。”
“嗯。”白珏笑笑,好像确實是這樣。
于是她真的就一路跟在葉舒的身後,就算是他找錯了路,她也沒有主動指出來,不過最後他們也沒有多花什麼時間,算是順利地達到了目的地。
“哇,真的和照片上一樣!”
隻是看見了一個渺遠的樣子,葉舒就加快了腳步,他拉着白珏,一路小跑到泰晤士河邊,穿過人群的時候,他一遍又一遍興奮地重複“Excuse me”,好像在唱一首歌。
“你看起來很開心。”
“對!”葉舒的聲音要飛起來,“我之前隻在網上看過塔橋和大本鐘,沒想到今天竟然親眼看到了!”
“你上次跟團來的時候,應該有這些景點吧。”
“上次來的時候我根本沒心情也沒時間觀光,而且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看這些景點,而是和你一起,早或者晚都沒關系。”
剛剛跑完,葉舒一邊說話一邊喘氣,他周身都是噴薄着的溫暖氣息,有讓人心情轉好的奇效。
白珏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嗯。”
“小白,你之前來過這嗎?”
白珏搖頭:“空閑的時候,我一般都不出門,最多去附近的咖啡店,在那裡坐一天,再回去。”
“是覺得這些地方很無聊嗎?”
白珏依舊搖頭:“這些地方從未出現在我的腦子裡過,我從來沒有想起過它們,所以也不存在要去這裡。”
毫無波瀾的話讓葉舒的心揪起來。
“那麼,你的腦子裡一般是什麼呢?小白?”葉舒捧着她的臉,白珏的發絲被吹起,拂過他的手背,
“什麼也沒有。”她閉上眼,“我沒感受到任何事。”
葉舒無法透過白珏的眼睛看到她的世界,但他知道,她現在的世界還是灰暗麻木的。
但他的世界不是這樣,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是有盼頭的,在來英國之前,他的盼頭就是努力提升自己的條件,順利拿到簽證,在來到英國之後,他的盼頭就是陪着白珏,陪着她讀書,能夠順利畢業,在這之後,依舊陪着她,不論她去哪裡工作,或者不工作,他永遠都陪着她。
“小白,你有沒有想過,完成了學業之後,留在這裡工作?”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覺得,這裡就是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也沒什麼人認識我們。”
“書本翻到下一頁,就能忘記上一頁寫了什麼嗎?你現在,已經做好了重新開始一段新生活的準備嗎?”
“其實對我來說,開始新的生活不需要什麼特殊的準備,也可能是我的要求太低,隻要能抓住最重要的那幾個,甚至最重要的一個,就夠了,别的我都不在乎。”
“嗯。”白珏沉默地看着比這裡更遙遠的地方,“其實一開始我真的想過,現在這樣,算不算逃離……”
葉舒沒說話,在靜靜等着那個“但是”。
他看到白珏的視線在遠方飄忽不定,最後落在不遠處正在升起的塔橋上,一艘有着高高桅杆的木船正從橋下駛過,她靜靜看那艘船通過,而後緩緩開口:“但是我現在不想逃了,那樣做,跟鴕鳥把自己的頭埋在沙漠裡欺騙自己有什麼區别,我要回去,把失去的東西都奪回來,我要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那些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對此,葉舒并不感到意外。
“而且,”白珏轉過身,直視着葉舒的眼睛,“現在我還沒有能力,沒有那種能去一個很遠的地方重新開始的能力,我也沒辦法帶上你。”
“好,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其實白珏做什麼決定都無所謂,隻要她能把自己帶上,葉舒都欣然接受,并願意為此放棄其他一切。
因此,在此時此刻,白珏無法在他的臉上找到一絲陰暗痛苦的痕迹,她不知道他是真的放下了過去,還是真心覺得過去那沉重又扭曲的黑暗痛苦是不值得一提。
或許在過去,那些她尚未知曉的時日裡,葉舒便是用這樣的心境度過了每一天,所以,有的時候,她也會覺得自己很軟弱,軟弱到無法拼湊出一副面具去面對無法逃避的生活,她最大的勇氣都凝結在被質問“為什麼放不下”的時候,回答的那一句“我永遠放不下”。
她并不擁有在“認清生活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的“英雄主義”。
“不說這個了,今天可是倫敦難得的好天氣,笑一笑,小白,”葉舒用兩根手指戳在白珏的臉頰上,托起一個微笑,“你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不開心的人看到了,都覺得開心。”
久違的陽光落在白珏的臉上,明明是慘白的臉色也顯得紅潤起來,他們周圍都是趁着好天氣出來曬太陽的人,大多有說有笑,身處這樣的環境之中,總有種自己也擁有着美好生活的錯覺。
于是,白珏露出了一個類似真心的笑容。
“就這樣!”
葉舒眼疾手快拿出手機“咔嚓”,留下一張紀念,又趕忙轉過身,拍下一張兩人都笑着的自拍。
真好啊。
此刻,他又一次在心底許願,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此刻。
當然,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又許了一個願,他希望,他們永遠都能在陽光下相見。
至少,不應該是在昏暗的,隻有頂燈的,探視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