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個春天到來之前的日子,也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在倫敦度過的第一個春天,他們把所有的枕頭,無論是抱枕還是靠枕都拿了出來,在客廳裡擺成一圈,又把地毯鋪在上面,建了一個更大的“窩”。
那段時間,葉舒幾乎整日都待在這狹窄而柔軟的凹處織圍巾,他終于發現嚴翊然送了自己一條圍巾,于是他開始了一段異常忙碌的時光,手上的動作不停,還要分出精力去照顧廚房裡正煮着的食物,或者是正在清洗的衣服,她從他身上看出了一種如臨大敵的感覺。
白珏覺得很好笑,“葉舒,你現在好像……小紅帽的外婆,不對,外公,一邊做家務還要一邊提防門外的大灰狼。”
“真的嗎?這麼好笑?”
“再戴個老花鏡就更像了,雖然我也不知道外公應該是什麼樣的……欸?你的手上怎麼貼了創口貼?”她俯身湊過去,溫熱的呼吸噴到葉舒的手背上。
“被針紮到了。”他換了個姿勢,讓白珏靠在自己的膝蓋上。
“可是這麼粗的針,怎麼會紮到手?”
“因為在織完了圍巾之後,我會把你的名字繡上去,再繡些别的圖案,這是之前練習的時候被紮到了。”
“哦。”
白珏靜靜地看着落在自己眼前的毛線,随着葉舒的動作,毛線在她的額前拂過,又掠過她的鼻梁,嘴唇,是有些癢的柔軟觸感。
她在葉舒的膝蓋上靠了好一會兒,午後的陽光曬得她昏昏欲睡,直打哈欠,而葉舒依舊在全神貫注地織圍巾,不知疲倦似的。
她懶洋洋地問:“葉舒,織圍巾是不是很複雜,感覺你一直都很認真盯着針和線,眼睛都沒移一下。”
“複雜也不複雜,織圍巾很簡單,但是要織出複雜的花紋就很麻煩,要是錯了一步,整個花紋就不對了,所以我得很認真,不過隻要把這個部分織完就輕松了……”說這話的時候,葉舒還在盯着看着毛線和針腳,但白珏敏銳察覺到了他眼睛裡不純粹的那部分。
“不對,我覺得你好像不止是在看圍巾,還在想……這個禮物的主人,還有,這個禮物的主人的,另一條圍巾的,前主人?”
沒想到葉舒果斷承認:“算是吧,我在想這條圍巾夠不夠好,夠不夠把另一條圍巾比下去。”
“那這要等你把它織完了才能知道。”
“是嗎?”葉舒的聲音“我以為,一個禮物好不好從來都和禮物本身沒關系,隻和送禮物的人有關系。”
這又是白珏未曾想過的回答,不過她選擇從善如流:“我覺得你說的也很有道理。”
“所以,等我把它織完了,你以後就别戴那條了,戴我給你織的,好不好?”
“好。”
“不過那條圍巾,我想直接扔掉也不太好,以後我就把它壓箱底了。”
“好好。”白珏從來都不怎麼在意這些,隻要葉舒開心,不給她添麻煩就行。
畢竟葉舒一來,她的衣食住行都有了保障,現在是她最舒服的狀态,她隻想維持這種狀态。
葉舒忙活了大半下午,終于決定休息一會兒,他們一齊窩在毯子最柔軟的凹陷處,被包裹的感覺讓人安心,好像又回到了還和母親緊密相連的時候。
他們搭出的這個新“巢”依舊有些局促,但葉舒非常喜歡,他喜歡這個剛好隻能夠讓他們兩個人窩着的小“巢”,他喜歡此時此刻,喜歡這個一天中一切事物都被鍍上溫暖柔光的黃昏時分,他們緊挨在一起,靠得是如此的近,以至于他們能清晰看到對方的眼睛,看到對方的眼裡隻有一個小小的發着光的自己。
“當我……當我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看着你的時候,”白珏閉上眼,“我……我想我并沒有在你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的話猶如幾聲歎息。
“罷了,”白珏自嘲的笑笑,“又或許,隻是我自己沒意識到。”
白珏在那一刻恍然大悟,其實葉舒一直都沒有變,反倒是模糊的棱角随着時間的流逝逐漸變得清晰。
那麼,她自己呢?
她是從未改變的,還是,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她不太能看懂自己了。
探視最終還是在沉默中結束了,白珏留下一句“我很快會再來看你的”。
勉強算是道别。
她從探視室出來的時候,并沒有看到嚴翊然,她拿出手機,點開和他的對話框,打出“你在哪裡”,但這條信息的發送卻一直卡住。
她盯着消息旁邊不停旋轉的小圈,沒猶豫,把整條信息都删除了。
白珏決定一個人出去走走,她想,原本等在門口的嚴翊然在沒有給她發任何消息的情況下突然不見,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但她不想管了。
時間回到十五分鐘前,在探視室門口一直等待的嚴翊然被彭俊叫走。
“翊然,事到如今……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嚴翊然和他隔開一段距離,有些防備:“什麼事?”
“關于小珏的一些事情,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自己都不知道?”
嚴翊然全是疑問,沒什麼信任,到現在,彭俊也沒有跟他提起白疏木的性取向,而看他現在這個反應,他要說的事大概也和白疏木沒關系。
這個人身上确實有很多疑點,于是,他決定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跟在彭俊的身後進了辦公室。
兩人相對坐下,彭俊從自己的抽屜裡拿出一個檔案袋,從裡面拿出了幾封信。
嚴翊然遲疑:“這是?”
“你看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