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姐夫接了,登上馬車要走,如意娘突然想起了什麼,追出去問道:“我們來墓地躲瘟疫,鵝姐帶着三少爺去了那裡?”
鵝姐夫指着翠微山對面巍峨的綿綿群山,這就是聞名遐迩的香山,說道:“張家的孩子們連夜送去了香山别院,比咱們這還安全。”
這就是現實,從出生起便是天壤之别!
胭脂和長生無處可躲,隻能憑天由命;吉祥如意有靠山的父母親友找到翠微山墓地躲瘟;主子們生的小主子在深山避世,遠離病氣。
有人出生就要吃苦,有人出生就含着蜜。
如意和吉祥止了洩,養了兩天就生龍活虎了,他們還不懂出痘的厲害,不曉得生離死别之痛,少年不知愁,隻覺得墓地什麼都新鮮,不用在工地幹活了,每一天就像探險,都有新的地方玩耍,頭一回覺得墓地是個好地方。
每天都閑着,又不能走出墓地,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吉祥教會了如意遊泳、抓魚、撈蝦、摸螃蟹。
如意以前隻是在岸邊看着男孩們玩水,心中羨慕,現在學會了,還能恣意玩耍,頗有些樂不思蜀。
秋風起,天氣終于涼爽了,初秋第一枚金黃的梧桐葉落在水塘裡。
如意和吉祥正把褲腿高高卷起,在水塘裡摸螃蟹呢,雙腿糊滿了青泥巴,渾然不覺四季輪轉。
鵝姐夫駕着馬車,給他們送月餅等吃食,還有厚些的新被褥——大半個月過去了,已是中秋節。
如意娘一直在焦慮中,忙問:“現在外頭如何?可不可以回去了?長生那孩子還好嗎?”
長生身體本來就弱些,又是第一個病發的,如意娘一直牽挂着他。
”長生熬過來了,胭脂的水痘也消退了,可是……”鵝姐夫歎了口氣,“九指的秋胡戲(妻)沒了,兩個孩子沒了母親。”
九指家三年抱倆,老婆生下長生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平時也不怎麼出門,在家裡養身體。
九指是西府護院小頭目,月例八百錢,這隻是收入的小頭,大頭是外頭有人拜訪時,送給看門護院的見面禮,九指一家本來應該能過上殷實日子。
但因九指的老婆常年服藥,什麼人參肉桂各種補品,九指眉頭都不皺一下就給老婆買,所以他家一直攢不住什麼錢,每個月都無結餘。
兩個孩子出痘,九指去頤園當差看管工地時,九指的老婆撐着病軀單獨照顧孩子們,胭脂長生都順利過了鬼門關,她倒下了。
如意娘聽了,覺得世事無常,“沒想到走的是九指的秋胡戲,九指保了她十年的命,還是沒保住。唉,看着孩子生病受罪,當母親都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換孩子的命,希望她來生投個好胎,一輩子健康順遂。”
鵝姐夫把東西全部卸下車,“我還有事,就不等如意吉祥他們回來一起過節了——九指今晚要給他的秋胡戲做法事超度,我替他值夜看工地。”
晚上,如意娘沒有把九指家的噩耗告訴吉祥如意,她做了一桌子菜,把鵝姐夫送來的月餅擺上,過了個中秋節,看着如意和吉祥吃飽喝足,在院子裡賞月吃月餅,打打鬧鬧,如意娘默默對月祈禱:
月亮啊,如果有什麼災難,就交給我來承受吧,不要為難孩子,讓孩子們純真無憂的笑容多留一些時日,雖說,他們遲早會面對長大後的無奈,可,這樣的日子能晚來一天就晚來一天吧,就像這可惡的水痘瘟疫一樣!
山裡冷,當晚,如意娘把鵝姐夫送來的厚被褥就給他們換上了,暖和入眠。
可是,次日,如意娘早上醒來,習慣性的摸了摸身邊的女兒,這一摸不得了,如意身上怎麼發燙?
如意娘用額頭挨着如意的額頭,沒錯,就是發燒!
糟糕!
如意娘連鞋子都沒來及穿,光腳跑到隔壁卧房,吉祥睡在這裡,他也在發燒,胸口已經出了根紅頂圓的水痘!
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到底那裡出了纰漏?
如意娘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把早就預備好的四聖散用開水化開,分别喂給兩個發熱的孩子,去菜園摘了絲瓜和紫草,煮了水,這兩樣東西都是清熱解毒的,适合給出痘的孩子喝。
絲瓜湯沸騰的時候,如意娘猛地想到了什麼,她跑到卧房,把昨天送來的兩床新被子抱走了,表面上看,沒有任何問題,棉花潔白如雪,壓着細細的棉線。
如意娘用剪刀剖開被子,棉胎夾層的顔色驟變,有黃的、灰的,甚至還有黑的!
這是黑心奸商往新棉花裡摻了收來的舊棉花啊!
問題就出在這裡!舊棉花的來源不幹淨,天知道是什麼人穿過的舊棉衣、蓋過的舊被子,這裡頭準就有出水痘的孩子,如意和吉祥就是這麼被染上的!
如意娘趕緊取了炭火,把黑心棉被燒成灰,連灰都不放心,挖了個深坑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