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城區有一條大河,是洛陽人都知道的洛河,發源于陝西的藍田,氣勢磅礴。
沿着河一直走,像是能找到河流的起源,找到城市的起源,也找到我們自身的起源,這很像是一個哲學話題。
許諾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樣一天,和季書懿走在河邊散步,像是兩個最普通的市民,隻是在晚風中走着。有一點月光,從他們頭頂的樹梢縫隙裡漏下來,落在路上,落在他們的腳邊。
“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果然說到了這個話題。
“我知道。”
季書懿聽到這三個字,驟然停下了腳步,側過頭看她。
“你是不是真的有點喜歡我啊?”
話題怎麼突然又換成了這個?許諾頓時覺得,季書懿的思維真的很跳躍。他應該不是天蠍座,他是雙魚座才對吧。
“不然你怎麼會查我的資料,還把我生日記得這麼牢靠。”
許諾内心狠狠翻了一個白眼,但還是盡力去解釋。
“查資料隻是因為聽說你要參演,所以秉着了解一下信息的原則查了一下,很正常的。記住你生日,這隻能怪我從小記憶力太好,對于數字更是過目不忘,這沒辦法,它印在我腦子裡了。”
許諾這倒不是凡爾賽,從小到大,她的記性都很好,古詩文看一兩遍也都能背下來,數字更是看一下就能記住,外婆說這叫做悟性,說明她天生就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記性好對她來說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讀書的時候,總比别人快一點領悟和掌握知識點。不好的點就是,她能記得所有的時間點,每一件事情發生的時間,都牢牢地在她的腦海中生根,像一顆顆釘在心上的釘子一樣,在那個時間重新到來的時候,在心上狠狠紮一下。
季書懿抱着胳膊看許諾費勁地解釋,也想起來一些過往的事,眼睛笑得彎了起來。她的記性很好,他一直都知道的。
那時候,他還是念高一,她已經是高三生了。因為是學校出了名的天才少女,所以他很早就知道她。每個學期開學的時候,都會有一次全校師生站在一起的開學典禮。那一次她作為高三年級的學生代表上台發言,黑壓壓的幾千人都盯着她,她緊張得不行,嘴巴裡面說出來的話卻還是十分流利的演講稿。
後來他問她,為什麼在那樣緊張的情況下,她還能一字不錯地将演講進行下去。她的回答也是說,“我記性好啊,記下來的東西輕易是不會忘記的。它們一個字一個字都牢牢地在腦子裡面排着隊呢。站在台上雖然人已經緊張地發抖了,但記住的東西還是一個字也沒有忘記。”
這就是她,那時候她還叫談諾。他立馬就記住了她的名字。
“好,我信你了。你既然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了,那……”季書懿伸出雙手來,躬着身子看着許諾,“我的禮物呢?”
“禮物,我後面再給你補上行不行啊,今天出門太着急了,上午一直在睡覺,沒來得及。”許諾覺得自己有點理虧,說話聲音不自覺小了許多。但這副喏喏的神情落在季書懿的眼底,卻是無比可愛的,像是一直闖禍後乖順的小貓咪。他這一整晚,看起來心情都極其地好,嘴角幾乎沒有下去過。
“好,那我可記住了。我會來跟你索要的。”他沖她很燦爛地笑了。
月光落在河面上,影影綽綽的。北方十一月,已經很有冬天的模樣了,河水平緩的晃動,連帶月光也晃動。路邊行人很少,整座城市好像也陷入了一種寂寞的睡眠裡。
許諾小的時候很喜歡河流,因為她幼年時候在外婆家長大,外婆家門口就有一條流動的河。河流清澈見底,裡面有很多鵝卵石、綠水草。河水并不深,夏天來的時候,人就赤腳踩在水裡,踩着溫潤的鵝卵石和柔軟的水草,捉龍蝦,捉蝌蚪。
後來,她回到了市裡,鮮少有機會再回到外婆家,她也不想再回到外婆家。她是許家的女兒,不是那個鄉下的野丫頭。可是,在許家,她隻是他們不能對外言說的小女兒,她不姓許,她姓談,她叫談諾。能大大方方對外面介紹自己是許家女兒的,從來都隻有許惜。
那些年,她拼了命一樣的想要洗涮掉自己身上從鄉下外婆家帶來的印記,她自己也拼命忘記那些在河邊的時光。她變成了和姐姐許惜一樣幹淨整潔的、能講一口流利普通話的城市小女孩。外婆家門口的小河,時而隻會再在夢裡看到。她那時候不知道,那些嵌在夢境裡的小河的記憶,都是一種叫做想念的毒。
再後來,那條小河幹了,外婆也去世了,她也從宜安到了北京。她再也不是那個鄉下來的野孩子,她成了許諾。
“為什麼想來河邊啊?”許諾突然想起來問季書懿。
“十幾歲的時候,有一段時間過得很壓抑,想要跳河自殺來着。”
許諾很詫異地看着他。她完全沒有想到,像季書懿這樣的人也會有過得很痛苦想要自殺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