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瀾放棄辯解了,她就是有八張嘴也說不過聲音洪亮語速比機關槍還要快的栾嬸兒,把鐮刀放回後鬥兒,她無奈地扶了扶額頭,走了。
她折了方向,走的不是回家的方向。
河邊的石頭有水稻的味道,太陽把石頭表面烤得特燙,坐下去,會嘶哈兩聲,可沈郁瀾面無表情地坐下去了,拴在旁邊的一匹毛驢很有眼力見地停止了原地走動,連它都看出來了,沈郁瀾心情不太好。
沈郁瀾認識這匹老驢,很乖,想摸頭就摸頭,從不怕人。
老驢被順毛順舒服了,享受地閉了眼。
沈郁瀾笑笑,“大黑,你也會有煩惱的吧。”
老驢可能通人情,悶嚎一聲。
沈郁瀾憂愁得發呆,撿起腳邊碎石往河裡使勁一撇,蕩開花的漣漪一圈連着一圈,卯足了勁兒像是要沖出去一樣,可無論怎麼用力,都蕩不出這窄小的小河溝,誰能願意撥開荊棘穿過一片片泥濘捧走它呢。
沈郁瀾再次笑笑,“能坐在小河邊虛度光陰已經是一件頂級幸福的事了。”
壞情緒一掃而盡,她拍拍驢頭,“我走了,老弟。”
她哼着甜仙唱火的一部廣播劇主題曲走了,輕快的腳底踩過一塊塊磚頭,那裡留下她來過的痕迹,腳印一串接一串,眼前霸道駛過來的紅色法拉利切割了她的視線,一團白色煙霧從車窗裡飄出來聚攏成一層神秘的薄紗,遮住了車窗後面隐隐向她看過來的眼。
是那個無可挑剔的香港女人。
她在哪,那陣高貴的港風就跟着吹到哪了,華美的膠卷氛圍像是走進了王家衛的電影裡,她應該出現在那種紙醉金迷的場合喝着陳釀紅酒吐着煙圈松弛地搖擺,成為焦點,成為閃閃發亮的氣質女神。
這片土地不适合她。
沈郁瀾沿着石階邊緣磕掉了不知什麼時候黏在腳底的口香糖,聞着那片綿長的跑車尾氣味道,大步離開,和那道向她緩緩靠來的飽含情緒的眼眸把距離越拉越遠。
追星可以追這種,可以喜歡可以仰望。生活裡不可以,小鎮裡生活更不可以。
小鎮飄着棗香的風怎麼可能駕馭住那陣遊刃有餘遊走于奢靡之間的港風呢。
再說了,沈郁瀾根本不喜歡這種類型的大美女,她喜歡那種清純的小白花,最重要的是,得比她小,因為她喜歡别人管她叫姐姐,特别是用那種嗲嗲的聲音。
要說她,可不是什麼善茬,暧昧過的女生很多,基本都是可愛型的女生。
可惜上完大學,回了小鎮,很難認識新朋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每天還是有準時和她問候早安晚安的女孩,甚至常有不嫌麻煩的連坐幾個小時的車從城裡過來找她玩。
下周就有一個女孩要來。
沈郁瀾摸摸幹癟的衣兜,沒有錢,别人好不容易來一次,怎麼不得好好招待一番。
她趕緊回了食雜店,把賬本從木頭抽屜裡翻了出來,搬了個闆凳貼着門框坐,背往後一靠,老化的門不斷發出刺耳的聲響,她不為所動,仿佛早就習慣了這裡的每一粒塵土包括牆壁野生的藤蔓和勁風中逃荒的蚊蠅,她不嫌棄自己的小窩窮,一直樂在其中。
她打算對一下最近店裡的帳,如果資金足夠寬裕的話,那她就預支出來一點,用作招待朋友的資金。
她天生對數字不敏感,算個賬可費勁了。
過午了,總算算出來個七七八八,伸伸懶腰,錘錘脖頸,起來想去找找藏在不知哪個草叢裡的小黃,這時,手機嘟嘟響起來了。
沈郁瀾看着入不敷出的帳,靈機一動,講電話的聲音都變得谄媚起來了。
“母親大人,有何吩咐?”
葉瓊直接咆哮起來,“小兔崽子,膽子肥了是不是,懷孕了,什麼時候的事!”
沈郁瀾一記白眼翻出來,無語道:“我沒懷孕,懷什麼孕啊。”
“那你栾嬸兒急得夠嗆,跟我說……”
沈郁瀾把手機拿遠,捂住聽筒,連說能有兩遍「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再把手機放回耳邊,她心平氣和地解釋,“媽,你聽我說哈,那是我和劉貝琪開玩笑說的,栾嬸兒聽岔了。”
“真的?”
“當然了,你姑娘是啥人你不知道啊。”
葉瓊靜默兩秒後道:“完了完了,這回可完了。”
“什麼完了?”
葉瓊懊悔道:“哎呀,剛你栾嬸兒跟我說完,正好我朋友跟我發微信,我一時心急,就跟她講了這件事。”
小黃鑽出來了,直奔鐵盆裡的黃米炸糕去了,悶頭争分奪秒地吃。
有貓歡喜有人憂。
枝頭老鴉一聲凄鳴,顯得動作表情都定格在那裡的沈郁瀾更加悲催了。
她撇撇嘴,問:“跟哪個姨說了啊,李姨還是王姨?”
“都不是,你不認識。”
“不可能,我怎麼可能不認識,你哪個朋友我不認識。”
葉瓊應該還在煩惱自己沉不住氣,嘴太快,講話聲音充滿自責,“她沒來過鎮裡幾次,你當然不認識了。”
“她叫什麼啊?”
一隻笨鳥沿着連綿炊煙飄向的方向撲棱翅膀,俗話說人有三急,鳥大概也有吧,不然看起來就長着一張和藹可親的鳥臉的它怎麼會讓一灘鳥屎在沈郁瀾頭頂安了家。
挺突然的。
葉瓊接下來的話,也挺突然的。
“她叫聞硯書,已經定居香港很多年了,有點事要辦,今天來鎮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