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一聲低低的輕歎響起,嗓音藏着不易察覺的沙啞。
“關恩。”
被叫到的女孩肩膀一顫,感覺到他的手指在耳尖處停留了一下。
“你一個人,怎麼照顧的自己?”
謝寅白在夜風中幫她抓住頭發,帶着嘲意地笑了一聲,視線緊鎖着她:“别告訴我你一個人過得挺好。”
關恩蓦地擡起頭,終于不再裝聾作啞,眼睛似被風吹得有些睜不開,她擋掉謝寅白的手,自己反手抓着不讓發絲四處飄揚。
謝寅白放下手,嗓音染上明顯的沙啞,目光極有重量地和她對視。
“痛不說,累不說,難過不說,有傷不說,吃不下還勉強。”謝寅白說,“哭都不會哭了……這就是你現在混的生活?”
關恩的眼睛此刻真切地紅了,鼻尖一酸,喉嚨像卡着什麼東西般難以開口。
是,你非要我承認沒有你之後我過得不好嗎?
好像确實也是這樣。
離開謝家的每一天,她被迫站在社會的風暴中學會獨立,學會照顧自己,學會忍耐孤獨。
冬天時再不會有人邊說她察覺氣溫太遲鈍,邊遞給她羽絨服。出門趕課時,再不會有人來敲她房門,車她進校。每次來月經,也不會有人因為太熟悉她疼痛時的下意識表情,而一眼看出她的情況,次次給她泡一杯布洛芬顆粒,然後再把冰箱裡的冰飲雪糕收得幹幹淨淨。
連她晚來的初潮,都有他随手的照顧,自那之後每月何姨都會記得做紅糖水。
“我不知道怎麼過好。”
關恩說得又慢又像壓抑着某種情緒,眼眶紅了一圈,細細的脖子血管橫跳,她伸手把外套丢還到他懷裡:“如果你是來數落我的,那現在也夠了。你達到目的了。”
誰知,謝寅白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在她跑走的前一秒反手給她手腕套上了個什麼。
隻來得及讓她聽見前半句話:“不是那個意思……”
關恩跑得很快,停下來時氣喘籲籲,擡起手腕一看,才發現謝寅白套的是一根頭繩。
是以前她用過沒帶走的皮筋。
倏地,兜裡的手機震動了下。
關恩半晌才拿出來看,謝寅白發了兩條短信:
【你上樓換個衣服再下來。】
【我不守你。】
關恩重重呼出一口氣,等時隔多年再次推開屬于她的房間門時,心中還是有不小的沖擊。
她克制着自己沒多看。
房間還很新,大概是常有人來打掃,屋内格局一點沒變,完全還是她離開前的樣子。
……仿佛,她隻是出了一趟遠門,很快又回來了。
床上放着洗淨疊好的新衣服和各式各樣的衛生巾,明顯是何姨的手筆。
她以前的衣服還在衣櫃裡,謝家給她的東西,她一樣沒拿走。
換下紅透的褲子之後,關恩舒了口氣,終于不再濕黏黏的了。
但她沒有急着走,回想并在心底運算了下這一個月的事兒,包括這次的衛生巾和新裙子,她估摸出一個大概整數,決定等月底發工資後,再把這個數目轉給上司讓他幫忙給回發錢的甲方。
錢雖是謝寅白個人出的,但從流水上她不能直接轉給對方,隻能找個中間人。
到時她再做些甜品送到行政部,華斯應該不會拒絕的。
關恩走下樓梯,穿過層疊的樹影,再次回到主樓的宴客餐廳,兩邊大圓桌都還在吃,主桌分别上了二十斤龍蝦和小龍蝦,而小輩這桌零零散散地不少人結束了用飯,正吃着水果。
邬詩眼睛亮起來,朝她招招手。
關恩在沙發上坐下,附近坐了三兩人,她低聲問:“怎麼了?”
“你哥還沒回來呢。”邬詩努了努下巴,“剛才你們幹啥去了呀?”
關恩垂下眼睫:“就出去了一趟。”
邬詩沒有深挖别人隐私的想法,點了點頭:“難怪你衣服換了,還别說,這身挺适合你的。”
兩人正聊着天,背後忽地有人驚呼起來,緊接着是低低的起哄。
關恩正要跟着邬詩轉頭看熱鬧,身側的沙發卻倏地往下一陷。
——又是那股熟悉的氣息環繞過來。
不用看都知道是謝寅白本人。除了他,很少有人連氣息都帶着極強的侵略性。
謝寅白嘴角微勾,看着她驚詫的神情,輕笑說:“不是說過麼,我會來抓你。”
關恩很快恢複平靜,打定主意要漠視之後,情緒起伏也低了:“你去抓你女朋友更好。”
“妹妹,哥哥單身哪來的女朋友?”謝寅白笑笑,“反倒是妹妹——還沒跟你算賬。”
關恩擡眼看他:“我們有什麼賬?”
謝寅白哂笑一聲,朝她靠近了半米:“出息了,挂我電話。”
提到這個,到底是關恩理虧,她抿了下唇,“那是不小心摁到的。”
謝寅白後背仰靠着沙發,繼續偏頭看她,沒抓着這個問題不放:
“聽說你找鄧佑要向豐微信?看上他了?”
關恩慶幸鄧佑和向豐兩人都還在桌上沒過來,否則真是她的社死現場,她壓低聲音:“沒有……不是我。”
謝寅白沒管她說的什麼,斂着眉一一細數,似替她打算:“向豐沒你想的那麼整潔,看起來怪斯文的對吧?實際上他的襯衣一天一換,出汗了就噴香水,你受不了的。他性格跟狐狸似的,尊重所有人,交往從不逾越,但看見朋友踩坑都不會拉一把,奉行凡事皆自渡,更多時候顧着自己……”
關恩聽得太想鑽地縫了,根本不想聽。當事人都還在現場,看謝寅白這一頓輸出,像是下一秒就要拉向豐本人過來評理,認同自己的說法。
“最重要的一點,向豐喜歡男的。女的一概沒戲。”
謝寅白平地扔了一個地雷,将關恩炸得實在聽不下去了。
關恩兩隻手揪緊了,開口:“停——”
身後似有人叫了誰的名字一下,被關恩的聲音蓋過。
謝寅白挑眉,不多糾纏:“行,那說說你那個前男友。”
關恩更尴尬了,耳廓不受控制又紅起來,他是指白澤溪,很想叫他不要再說了,但謝寅白開口比她更快。
“馬上二十五了,資産積累還沒破百億,連億都沒達到,”謝寅白不屑地輕嗤一聲,“他能給你好生活嗎?”
關恩手指發抖,終于叫停:“你别說了。”
她已經在找地縫了。
“又想跟我撇清關系了?”謝寅白問道。
沒等關恩回應,倏然,主桌那邊傳來一道音量不小的嗔怒女聲。
“謝寅白,謝寅白!叫你好多遍了你都不過來,你在幹什麼啊?”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看向沙發上的謝寅白,他和關恩靠得很近。
謝寅白完全沒有挪動身姿的想法,懶懶地支起一條胳膊屈起撐在下颚,對一群人的視線視若無睹,輕而易舉又将現場氛圍攪動:
“在陪我喜歡的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