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捷音一整天都在路上東奔西走,無論是醫館藥堂還是客棧茶樓,她通通都跑了個遍,卻完全沒有看到兄長的影子。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現在,她居然像個無頭蒼蠅。
偌大的京城,究竟要去哪裡,才能找到崔明安?
下過大雨後的天空顯得很高遠。
日暮西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歸鳥撲棱着翅膀飛得很低,幾乎緊貼着從人發頂拂過,扇動來自枝葉葳蕤間的味道,有些潮濕。
“公子。”
崔捷音低頭盯着自己的影子認真走路,冷不丁地被人叫住。
擡眸望去,原來是狀元茶館的少掌櫃,他今天依舊穿了一身淺墨綠的衣衫,像是一枝從濯濯清波裡亭亭出水的芰荷。
也不知道到底是對綠色有多偏愛。
“今日,”看着她的打扮,許少權似乎想起來什麼,開口道,“日昳時分,有位自稱是來自禮部的官員,敲鑼打鼓地來了街上,說是朝廷要重新統計這次春闱考生的信息。”
許少權看向她,目光聚焦在其身上,“不知崔公子有沒有去報名?”
崔捷音濃眉蹙起,真是不巧,她剛好錯開了對方通知的時間。
“什麼時候截止?”她的聲音依舊沙啞,粗粝得不像話。
“唔……”許少權将扇骨抵在颌下思考,“似乎是到明日日中時分截止?”他的語氣輕輕,在陽光下仿佛能夠變成飄忽往上的透明小水泡。
“多謝。”崔捷音颔首,彬彬有禮道。
多虧他好心,這件事本可以不告訴自己的,許少權卻還是在街上遇到自己時提起了一嘴。
考生信息……崔捷音的心又暗自往下沉了沉。
自己還沒有找到兄長,截止日期又隔得如此之近……
“怎麼看崔公子的神情……”見她沒什麼表情,許少權微微一笑,露出整齊的貝齒,調侃道,“倒像是對春闱沒有把握,不想報名似的?”
崔捷音露出一瞬被哽住的神情。
該怎麼說呢,她不是對考試沒把握,而是對自己能夠在明日日中前找到崔明安這件事沒有把握。
她短暫的沉默,落在許少權眼裡似乎成了默認,他動作一停。
“崔公子要是不報名參加春闱,也不知道在下的狀元茶館何時才能揚名四方。”隻一瞬,他又繼續歎了口氣,甚至還一臉惋惜搖了搖頭。
崔捷音被他故作傷心的表情逗笑,知道這許掌櫃此話并非認真,也有了心情反過來調侃道,“許掌櫃看起來也不比我大幾歲,怎麼不想着去科考場上搏個功名回家?”
今年聖上特赦,就算是商戶之子,也能夠參加科舉。
就連她家鄉裡的年過半百改賣舊書的老秀才,也顫顫巍巍地帶着包裹,坐牛車,趕科考。
生意再好,也不如功名得意。這就是當今世上大部分人的想法。
“我?”許少權搖搖扇子,“我對讀書不感興趣,隻喜歡賺銀子。”
崔捷音笑笑,她沒有那些偏見,聖賢書和孔方兄,誰能确切地說出哪個更勝一籌呢?
人各有志,日子過得快樂就好。
本想慢慢踱步回去,奈何天公不作美,二人還在說話間,眨眼風雲變。
青黑色的雲厚厚地壓着,豆大的雨點再次從天上一躍而下,打在崔捷音的臉上,有些涼。
“哎呀!”
見此大雨,許少權心疼地将自己的金貴扇子籠在袖間護住,小心用另一邊的寬袖擋在頭上。
沒那麼講究的崔捷音早已将手裡的油傘撐開,聽到他的驚呼,便不着痕迹地往旁邊歪了歪。
“許掌櫃要去哪裡,不如我撐你一程?”她客氣道。
“真是再好不過了,多謝崔公子美意。”雨一時半會看起來小不了,許少權也不願意自己濕淋淋地走在路上,欣然答應。
他要去街邊的小食攤買東西,美其名曰自己“提前交過拜師費”,實際上,卻是為了探查人家白玉方糕的秘方。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特地出門一趟了。
“說來實在慚愧,自家茶館裡分明也有賣白玉方糕,可來買的人卻寥寥無幾。比不上路邊小攤,每日來買點心的顧客都大排長龍。”
見街上人少,許少權和崔捷音同撐一把傘,遠遠地便看到了排隊的人群,便小聲和她抱怨道。話說得謙虛,卻還是難□□露出酸意。
如果是自家狀元茶館也能夠大排長龍,不曉得自己會有多開心。
不想這風度翩翩的少掌櫃對生意這般上心,看來的确是喜歡銀子。
“許是他們的确有過人之處。”崔捷音對點心之類的甜食都興緻缺缺,所以隻是淡淡道。
“不瞞您說,茶館裡的白玉方糕也是按照宮裡流傳出來的配方,聘用了一等大廚精心做的,不可能不好吃。”
許少權沉浸在情緒裡,似乎忘了自己的端方形象,語氣十分笃定,“一定是他們在配方裡動了什麼。”
崔捷音沒搭理,自顧自撐着傘走着。
“怎麼了,”許少權快走幾步追上,試探性碰碰她的肩,“崔公子也喜歡他們家的點心嗎?怎麼聽了在下随口說的話就生氣了?”
“沒有啊。”
崔捷音不知道他的思路怎麼會如此蜿蜒曲折,她不是對誰有意見,而是沒有做出表情的臉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