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彥眼神平靜,沒有順着他的話安撫他:“學劍之後,你可以自保,不用每次躲藏,不會被魔獸啃食。”
随後,他說,“你不會,我教你。”
楚序說的不錯,他确實不會劍,但他人小聰明,悟性高,跟沈之彥學劍沒多久也會挽劍花了。
漸漸的,楚序身上的傷越來越少,身上的破布換下來,墨發用一根發帶束着,他不再沒有人樣,執劍練劍有模有樣。
他從瘦小的、髒兮兮的看起來不過十歲的孩子蛻變成翩翩少年,一雙狐狸眼初顯,眸子漆黑不見底,面上挂着淺笑。
他的變化實在很大,沈之彥不用刻意探究也能看出,他不懂少年的自尊和自卑,也不懂少年的執拗和不甘,一如既往教他劍法。
在這段意外的關系裡,沈之彥是主導者,他指點楚序練劍,始終如一,他以為他們可能會一直這樣下去。
在魔域那樣混亂的地方,幻境是苟活的溫床,受夠了在魔域苟延殘喘的少年,應該更願意待在幻境裡和他練劍才對。
但楚序才是掌控者,少年很執拗、不甘,在看到沈之彥高深莫測的劍法後,不會甘心一直留在無生森林,和魔獸糾纏。
昏暗的洞府裡,燭火搖曳閃爍,微弱的光投射在沈之彥臉上,在他細密的睫羽投下一小片陰影。
沒多久,他眼睫輕顫,随即睜開眼睛,手指無意識摩挲劍譜。
今天還是沒能進楚序的幻境。
已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楚序造境越來越少,沈之彥接連幾次沒能見到楚序。
頗有點過河拆橋的意思。
沈之彥垂眸。
其實這一切早有預料。
楚序臉上常常挂着笑,執劍遊刃有餘。他天資高,悟性也高,沈之彥教他也盡心盡力,毫無保留,所以他的劍術可以用一日千裡來形容。
相應的,他造境越來越少。
每次造境,沈之彥都能在他身上或多或少發現一些隐蔽的傷口,已經幹涸了的血漬。
魔域像個人間煉獄,和沈之彥格不相入,卻很适合楚序這樣性子的狼崽子。
他們本該沒有交集的,如果是魔域的話,大概真的養不出沈之彥這樣雅緻的人。
再次見到楚序,還是在無生森林裡,在楚序的幻境裡。
又一次突兀的,沒有規律的出現在魔域,沈之彥早已習以為常,隻是接下來眼前的一幕令他驚愕。
楚序不如以往那樣翩翩潇灑,提拔如竹,一雙狐狸眼笑意盈盈。
他慘白着臉,右手死死捂住左肩,衣服被汩汩流淌的血一寸寸染紅,他蜷縮在地,身體因為劇痛而輕輕顫抖,額上冒汗,淩亂的發絲緊緊貼在臉頰,眼眸渙散,無意識咬緊牙關。
他捂住的左肩再往下一寸是空蕩蕩的,整隻左手被硬生生扯下。
沈之彥快步上前蹲下,擡手扣住楚序的手腕,眉頭緊鎖,臉上微沉。
他輕聲喊,仿佛怕驚擾到什麼:“楚序?”
感受到手腕傳來一陣暖流,左肩的痛楚緩解了些,楚序唇角泛白,沒有血色,他喘息着,視線聚焦落在沈之彥身上。
良久後,他勉強笑着:“沈之彥……”氣若遊絲,好像下一秒就要斷氣。
沈之彥神色冷凝:“發生什麼了?”
楚序大腦被劇痛席卷,思維遲鈍麻木,在沈之彥再一次詢問後才緩緩搖頭,不欲多說的模樣。
沈之彥自知問不出什麼,面上神情更冷,但從手心傳來的暖流源源不斷。
以往在幻境裡是楚序話最多,不是油嘴滑舌,就是裝乖賣巧,面上笑嘻嘻,眼裡都是促狹。
今天還是楚序話最多,但都是好無厘頭,一句話重複幾次的、無意識的呢喃。
“沈之彥,你生氣了?”
“沈之彥,好疼啊。”
“沈之彥,我現在是不是很狼狽?不過和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應該還好點吧?”
“沈之彥,還好我學了劍,有點自保能力,不然今天可能就是一具死屍了……”
“沈之彥……”
他話很多,多得有點不正常,沈之彥一開始還能狠心不理會,最後架不住楚序一個勁兒喋喋不休後,他也會應幾聲。
那晚過後,沈之彥又是很久沒進過楚序的幻境。
那件事好像一個突然的插曲,是楚序無意識下的錯誤行事,好像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在幻境裡再見沈之彥一樣。
再後來,楚序接上左手。
他不練劍了。
他主修攝魂,在修真界被稱為禁術的攝魂,在魔域被視作無形死神的攝魂。
他多了一柄白玉扇子,是用他的手骨做的。
最後的幻境裡,楚序還是翩翩少年模樣,一雙狐狸眼笑彎,對他說,他不練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