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澧隻說:“在西北的那些年月,你以為我是如何熬下來的?和你給我說過的那些故事裡的人沒什麼不同,我惦念着這片江山,這個皇位,在西北一直盯着帝阙的方向,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我曾不止一次設想過,他日如願得到天下,我第一個想見的人一定是你。”
“但我要對你說的話,原本不該是這句。”
崔珑眼中見到的、耳中聽到的卻不止于此。
他心志堅定,見識非常人,所以才能在目睹他心通映照出的奇景後繃住臉容不露端倪,若他的眼眸中能真切映出這番詭異景象,隻怕姜澧見了也會駭然變色。
眼中所見畫面,無異于“人間地獄”。
姜澧身後竟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扭曲的漩渦,那漩渦似由一道道漆黑的濃霧、又似盤根錯節的藤蔓組成,活物一般不斷湧動,纏繞在姜澧周身,漩渦中心時有血光隐現,裡面不時浮出一張張蒼白猙獰的臉,又有一聲聲凄厲哀怨的泣音,直叫人毛骨悚然。
崔珑隐隐覺得不對,定睛看去,其中有幾張熟悉的臉,都是東宮那些已經死在鍘刀下的屬臣,但竟然也有崔璘、崔榷、姜垣……還有一些如今還好端端站在朝堂上的官員,甚至包括姜澧麾下的幾員大将、錦衣衛指揮使……
怎麼會?!
而後姜澧的五蘊浮現了出來。
那是一團有五種色彩的火。
不知為何,他一見就知道那是對方的“五蘊”。
崔珑試圖摒除外物,将思緒變換做一隻長手,從中去抓那團火——好在并不難,姜澧的五蘊比漩渦中的其他事物都來得熾盛,當中最易分辨的是色彩最鮮豔又最溫暖的一團火。
這團火是……崔珑将它抓在手中,耳邊驟然響起一個聲音,是一個比如今的姜澧稚嫩幾分的聲音。
于是他聽到了姜澧對他的……愛意?
“崔、珑,是他的名字,他生得很好,性情更好,原來這世上,還有這般讨喜的人存在。”
“他是太子的人,那他可不可以做我的人?”
“我該怎麼做?”
“我送他的禮物,他會喜歡嗎?”
……
後來的聲音一下子成熟了許多。
“做太子自然是好的,才能讓崔從玉這樣的人也對他死心塌地。”
“但隻要他能一直留在北邊,那留在西北做肅王也沒什麼不好。”
“原來西北的這片星空并不算小。”
“我若做皇帝,便立崔從玉做男皇後了……”
崔珑怔然松開這團火,來不及多想,又握住了猛地撲到眼前來的另一團火。
這團火是漆黑的。
那是姜澧對他的恨意,不止是他,還有姜垣、先帝、還有很多人……
“我從前未曾這樣想,一個人既做了至高無上的皇帝,事事牽系天下,言行自當三思謹慎,但皇帝也是人,也應保有個人的喜惡,若是連喜愛的人都不能擁有和保護,縱是天下共主又與懦夫何異?”
“但如今……我……我有時覺得,我是真的該殺了崔珑。”
“若殺他,一定得是我親自動手,哪怕死,他也得死在我懷裡。而不是……不是頂着另一個人的皮囊,為了另一個人……”
“我一定得殺了姜垣!”
“這個人不能活着。”
“他在哪兒,他在哪兒?”
……
這團黑火燒得太邪,他一個把控不住,那火猝然撲了出去,在他腦海中肆意沖撞,無邊黑火蔓延開來,燒得他頭痛欲裂。
姜澧隻見崔珑瞬息間面白如紙,氣息急促,忙把住他搖晃的肩頭,“崔從玉?”
下一刻,卻見從崔珑七竅中齊齊流出一股殷紅的血,這人兩眼一閉,毫無征兆地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