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還是從前的士族,連王侯公主也不放在眼裡,何其驕傲,自然不會落得什麼好話……到如今式微凋敝,他們大多不會說多難聽的話,不少人還松了口氣,以為新帝與我們締結姻親,是遞給士族的一個好兆頭。”
“但父親和他們那些人不同。”
崔珑幽幽道:“在他看來,是我崔珑給清河崔家丢臉了。”
“何況我做了這個皇後,此後崔家人便什麼也做不了了。”
崔璘移開目光,不再言語。
看來他所料不差。
“呵,”他忍不住低頭笑起來,雙肩随之顫動,很快笑聲散去了,卻還在抖,是當真覺得有些冷了,“昔年我不肯去東宮,是他逼我去的,那時有心攀附皇權的是誰?如今有登天之梯擺在眼前,卻不樂意了?”
崔璘不贊同地喝止:“崔珑!”
“封我做皇後?當今天子是怎麼說服群臣的,是怎麼給我洗脫欽犯身份,讓曾經的東宮逆黨搖身一變做他的後宮之主的?”
崔璘守口如瓶,一個字也不肯往外吐露。
崔珑也不願理他,倒回榻上一轉身隻将後背朝向外面。
崔璘伸出手搭住他的肩,輕輕喚道:“從玉……”
他知道兄長不容易,或也有許多苦衷,許多顧慮,或也在崔家做不得主,但他确切感到那隻手不如适才那般溫暖了。
“怎麼還如小時候一般同為兄置氣?”崔璘和聲道,“這些時日來,我想你已受夠了委屈,如有可能,我也不想再叫你傷心……”
“弟弟,”崔璘又喚了一聲,手上微攥緊了,“可無論是我又或崔家,隻怕皆護不住你了。”
他睜大眼靜對着床帳發怔。
“你家中的父親和兄長亦很挂念你。”
原來皇帝說的話是這個意思。
※※※※※
回到家中的生活竟與在掃心廟時無甚分别,崔珑不被允許離開自己的院落,四周都有人嚴防死守。以前身邊熟識的侍婢皆換了一撥,個個是生面孔,待他恭敬到生分,謹守分寸,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還不如掃心廟裡那視他若無物卻怡然自得的啞僧呢,至少他看着輕松。
隻有崔璘每日會走進來“探監”,與他說說話,生怕他憋出個什麼毛病來。
沒過上幾天,皇帝的冊書果然到了。
如崔璘所說,那也是一道聘書。
“内閣首輔崔榷嫡子崔珑,容姿順麗,窈窕柔儀,端雅慧至。着,冊封為後,内馭後宮,以興宗室,外輔朕躬,以明法度,以近賢臣……*”
冊書的主角狀若平靜地接下玉軸,衆人起身後,崔榷還帶着崔珑上前與宣旨的公公攀談了幾句。
等宮中人一走,崔榷登時變了臉色。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父子二人頭一回相見,他卻不再看崔珑一眼,一拂袖徑直離去。
崔珑捏緊手中的冊書,感到這不止是一塊燙手的山芋,也像一張會咬人的捕獵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