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紙條遞到火舌上,心中亦如水火煎熬,也不知自己到底是還想見姜垣一面,還是害怕在這改換了主人的土地上見到過去的懷仁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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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的光景似乎一晃眼就過去了,轉眼就來到了奉迎皇後入宮之日。
天子坐不垂堂,無需親至,由宮中派出的天使協同禮部到崔家完成一應禮節。
雖為男子,但在崔府的禮儀進行到最後一步,女官奏請皇後出閣、向父母告别的環節卻沒省去,崔珑走到父親面前,都沒從彼此臉上看到應有或想要的神色,倒有些面面相觑的意思,他幾乎憋不住笑出來,又去看一旁的崔璘,崔璘專注地望着他,這下崔珑心頭才當真泛出點惆怅滋味。
至于崔奕和其他幾位姨娘,那并非他在意的人。
皇後上了鳳輿,儀仗隊奏樂升輿而起,大樂前行,鳳輿次之,正副使左右随行,鳳駕鹵薄聲勢赫赫,一行人由大明門中門入宮,百官朝服班迎在承天門外,到午門要停了鹵薄,聽禮樂鳴鐘鼓。等到過奉天門後,進了内庭幕次,皇後就可以從鳳輿裡出來了。
皇後沿着西階往裡走,皇帝從東階下來相迎,二人聚齊後到更服處更衣,皇帝換上冠冕,皇後換上翟衣,再到奉天殿行谒廟禮。之後一起還宮行合卺禮……這還不算完,當晚還有賜宴上的進酒、進飯禮儀。
先前雖和禮部的人一起演練過多次,但畢竟隻是演練,能省去許多耗時耗力的環節。如今這麼大半日流程實打實走下來,崔珑隻感身心俱疲,以為縱然是嫁給兩情相悅的心上人,這一通折磨飽嘗下來,那些蓋頭下看不見臉的新娘子多半也得罵娘,何況對面的人是……一對上姜澧那張臉,他比面對禮部的人要心浮氣躁許多。
後來他終于能走入室内,回了自己的新居所——皇後的中宮,見到滿屋子鋪天蓋地如火如荼的紅覺得紮眼,背過身朝着敞開的殿門坐下,随手端起一盤桌上的糕點,捧着一塊塊吃起來。
起初沒人管他,直到他開始剝花生了,剝出了一盤子的殼和滿手碎屑,這就不夠文雅、端莊了,一旁的女官上前勸誡。
今日他沒心思理會旁人感受,隻做置若罔聞,直到皇帝忽然走了進來。
女官微微一愣,行禮後即刻退下。
他也擱下碟盞,擡眼看過去。
适才維持着儀态目不斜視,其實誰也來不及多看對方幾眼。
皇帝陛下還穿着冕服,一身沉穆的黑,這會兒頭上解除了冠冕,露出一頭烏黑絲滑的頭發,襯着輪廓分明的臉,整個人是身長如玉,挺拔俊美。
他端詳對方的時候,姜澧也在看他。
崔珑着一襲深青色翟衣,頭戴九龍四鳳冠,俱是皇後的象征,他能穿上已是極好,何況還穿得這般好看……崔珑過往在軍中常着銀甲,私下的常服也多為白、青一類淺色,倒極少穿翟衣這種深郁的顔色,原本清逸的眉眼生生被映出冷豔之色。
崔珑對着他沒什麼表情,不像在看皇帝,更不像在看夫君。
但姜澧不以為意,隻微微一笑,上前執起崔珑的手,道:“從玉,我好高興。”
他是真的歡喜,就是從前、與他相識多年來,崔珑也鮮見姜澧露出這樣的笑容,那是全然舒心、盡情展露的笑容,一抹笑意仿佛會跳似的,流轉于他眼角眉梢,原本便屬英冶的容貌為之容光大盛。
他一時靜默,垂首看着二人親密攏在一處的指尖。
換在從前,九皇子能這麼笑上一回實在彌足珍貴,他一定會挖空心思摸清是什麼讓他歡喜、能讓他笑得這般開懷,下回也要投其所好讓對方展顔。畢竟,九皇子不開心的時候太多了。
但今次他隻是翻過手腕,輕輕收回手,意味不明地反問了一句:“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