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香雲閣,蘇曉遠遠望見了陳昭,下颏朝那頭一指:“孟禦史,那人就是刑部差役。”
孟海良領着她到了陳昭跟前:“他是蘇曉?”
陳昭看了看蘇曉,又看孟海良,肅然搖頭:“不是。”
蘇曉哭笑不得:“陳昭,你如實說就是了。”
陳昭忙道:“他是蘇主事。”
孟海良冷冷将蘇曉釘了一眼:“巧言令色,去都院再說你是誰!”
陳昭苦着臉重複道:“他真是蘇主事。”
“夠了!”孟海良斷喝一聲,轉身向衙差一招手,“帶走!”
蘇曉一串人被拉到了都察院大堂,兩邊明燭高燒,孟海良在上首正襟危坐,聲如洪鐘:“按例,官員宿娼,一人罰銀五十兩,服辯寫了,放你們回去。”
堂内登時叫苦連天。
孟海良一拍驚堂木,有如半空轟隆隆劈了個雷下來:“那你們是要按律受六十杖?”
堂内一刹死寂。
孟海良看了衙差一眼:“筆墨拿來,讓他們寫。”
一刻鐘不到,一個衙差走到案邊:“孟大人,有個不肯寫。”
孟海良走過去,一看是蘇曉,冷聲道:“你又有什麼說頭了?”
蘇曉笑道:“孟禦史,我是何人現下不可自證,此夜我便待在都院刑房,隻請孟禦史明早請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宋仁安來認我,至于服辯,我是不會寫的。”
在刑房過夜算什麼,五十兩,那可是兩三年的俸祿。
天光已明,廊外柏葉森森,廊内清風細細。
孟海良快步趕上前頭:“顧副憲。”
顧允頓下步子,回過身,孟海良一向嚴峻的面孔上挂了笑:“按顧副憲昨日給我的冊子,夜裡抓了十八人回來,都寫下服辯了。”頓了頓,“隻有一個,自稱查案,還說自己是同顧副憲一同去鞑靼軍中的蘇子熙。”
顧允道:“人在刑房?”
蘇曉已醒了,依舊閉眼靠在牆上,喀嚓一聲,門上鎖開,她起身拍了拍衣袍,孟海良果然雷厲風行,隻是想不到宋仁安來得如此早。
門拉開了一擡眼,霍地又低了下去。
她還是昨夜進香雲閣的裝束,素羅袍,水紅絲縧,灑金折扇,取個風流倜傥的意思,可惜在地上坐了一夜,風流風吹去,成了隻風幹了的白蘿蔔。
顧允道:“她是蘇曉。”
孟海良頓了頓,拱手道:“蘇主事,抱歉。”
蘇曉也一拱手:“孟禦史秉公執法,我敬佩。”
她說的是心裡話,朝中似孟海良者委實不多了,多來幾個,裘郎中一流也要消不少。
顧允道:“孟禦史,她随我走了。”出了院子,顧允道:“杜月清的案子?”
蘇曉笑道:“是。”
顧允道:“京營那邊是不好查,還是查不了?”
蘇曉道:“吃空饷的事都認了,可他們自己也不清楚王大柱的腰牌是給了誰,據說現下操練,都是随便拽乞兒去湊數的。”
顧允道:“查出什麼了?”
蘇曉道:“杜月清是舊年搬到崇南坊的,平日行事放蕩,好出入煙花柳巷,會唱南曲,也通詩文,我與陳昭去他居處看過,推測是熟人犯案,昨夜我在香雲閣裡見了江琦,是他素日酒友,看他形容不像兇手,而他口中一人,名馬紹,極有嫌疑。”
顧允道:“陳昭現下跟着你。”
蘇曉笑道:“大人知道他?”
顧允道:“他是我調去浙江清吏司的。”
蘇曉一笑,又道:“還有一處古怪的,杜月清卧房書案上有一沓文章,每篇都一樣。”
顧允停下腳:“寫的什麼?”
蘇曉跟着一停:“答的應當是,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說着擡起頭,已到一處房前,賀平正立在廊檐下。
顧允道:“去茶房再端碗粥來。”
蘇曉忙笑道:“不用了,我要趕回刑部應卯了。”
顧允默了須臾:“進來罷。”進了值房,打開食盒,端出一碟子糕點放到案上。
蘇曉笑道:“大人自己吃罷,我就不耽擱了。”
顧允走到架前,背過身去,取下一冊《通鑒》:“上回不是挺快的。”
蘇曉不則聲了,甜白瓷碟子裡疊着的糕點綠陰陰的,她識得,是江南的軟香糕,倏地就想起了吃湯團時:“大人,你是杭州人,還是蘇州人?”
“我看客官,不是蘇州人,就是杭州人!”
彼時他多看了店家一眼,可見這話是說中了的。
顧允默了會:“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