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允道:“查案。”
蕭翥道:“現下禮部還有人?”
“吏員總還有幾個,”顧允拾級而下,“蕭同知先回去罷,不勞煩了。”
蕭翥先一步踩上了馬車:“眼下回去,你是想讓我聽多少叨叨?”
顧允進了車,還未坐定,蕭翥灼灼看了過來:“方才诏獄裡,你對蘇曉說了話罷,說的什麼?”
顧允道:“四月底崇南坊的命案,你聽過麼?”
蕭翥想了想:“那個鬼殺人的?”
顧允道:“那案子已查明是自盡,隻是緣由還不清楚,有處地方蹊跷,她告訴過我。”
蕭翥道:“什麼地方?”
顧允道:“死者杜月清,将一篇文章翻來覆去寫了許多遍,而我方才在嶽弘家的東廂裡,翻到了一篇文章。”
蕭翥道:“你是說,杜月清的文章你在東廂房裡找到了,這能說什麼,嶽琛認得杜月清?”
顧允道:“杜月清自盡,用的是刀。”
蕭翥忖了忖,臉色沉下了:“你是覺得杜月清就是嶽琛,嶽琛拿刀自盡了,所以嶽弘也拿刀自盡?可明明是嶽弘自己對旁人說的,嶽琛在老家得急病死了。”
顧允道:“那篇文章答的題目,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是三十二年會試的四書義題。”
蕭翥一挑眉:“你這也知道?”
顧允道:“多知道些東西,總沒壞處。”
蕭翥默了片刻:“你是想說,那篇文章,其實是嶽琛在三十二年會試時作的文章?”
顧允道:“會試三場,第一場最重,他那篇文章作得不錯,若公評,能在二甲,你也說過,嶽琛二十九年中了會試乙榜,進國子監後,卻屢試不第。”
蕭翥凝了眼:“那是評卷子有貓膩?可這幾年的會試都是唐尚書主持,說他是鐵闆一塊,公正得不得了。”頓了頓,“這也是假的?”
顧允道:“會試也不是他一人,去禮部看看罷。”
蕭翥點一點頭,車内靜了會,他霍地一擡眼,盯住了顧允:“顧大人,喜怒不形于色?”
顧允默然不語。
禮部衙署還剩了兩個吏員,聽了來意,雙雙面露難色:“兩位大人,這個我們做不了主的呀,何況架閣庫的鑰匙,也不在我們身上呀。”
顧允道:“鎖撬了罷。”
“啊?”
顧允道:“撬了,明日我會向你們唐尚書說的。”
吏員依然大為震驚:“顧大人,這是能幹的?”
蕭翥将刀往案上一拍,一個值事廳都哆嗦一下。
“顧大人,”一個吏員提起燈籠,擡腳就往外走,“蕭大人,請随小人來。”另一個一哈腰:“小人去給二位大人端茶。”
蕭翥撬了架閣庫鎖,三人進去将慶嘉三十二年四書義題的黜卷翻了出來,整整兩大箱子,蕭翥睃了睃:“這裡頭不會有幾千份答卷罷?”
顧允道:“九千多份。”
蕭翥瞪眼咋舌:“一個會試有九千多人考?”
小吏忍不住道:“蕭大人,三千多人考,四書義題有三道。”
蕭翥悚然道:“那我們得翻兩個時辰了?”
顧允伸手取答卷:“先看罷。”
案頭點了一盞燈,燈火昏暗,照着微微泛黃的舊卷,書架影子印在地上,一橫橫,一縱縱,人似乎就給這麼框死了。
不到兩刻鐘,蕭翥哈欠連天,起身伸了個腰:“不行了,這灰太重了,我得出去透透氣了。”
門一拉開,廊下小吏正伸着手,身後跟了一人,竹青的薄棉袍子,高挑清瘦,瞧着近五旬了,一雙眼卻仍是極清亮的。
顧允停下了手,緩緩立起身:“唐尚書。”
唐之峤走了進去,将地上箱子掃了掃:“顧允,你這是為了嶽弘一案?”
顧允道:“是。”
唐之峤道:“你要找什麼?”
顧允道:“三十二年會試,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這道義題,嶽琛的答卷。”
唐之峤道:“這份答卷有什麼不對?你先說來。”
顧允将文章背了出來,唐之峤聽至中途,截斷道:“不必說了,這文章,應當不是在黜卷裡頭。”
蘇曉被拖回牢房,扔了進去,渾身濕淋淋地癱在地上,謝彧呆怔了會,才想到要将人扶起來,一雙手伸出去了,卻不知還能落到哪裡,一身都是斑斑血迹。
蘇曉是午後被帶出去的,他沒想到,半日工夫,就會成了這個樣子。
原來這才是坐牢,人都不像人了,有的成了豺狼,有的成了待撕咬的血肉。
蘇曉睜開了眼:“謝司業,我沒事。”想坐起來,一時卻連手都擡不起,謝彧将她扶住,蘇曉咬着牙,被他扶着挪去石壁靠着。
“謝司業,”靠了會,蘇曉低低開了口,“我方才見到他了。”
謝彧道:“你是說見到顧知深了?”
“是,”蘇曉合着眼一笑,“是他,他在查案了。”
謝彧又将蘇曉上下看了看:“蘇子熙,你的衣裳濕了,我幫你脫下來,換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