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端起蓋碗喝了一口茶水,顧允倏然道:“要落雨了。”蘇曉朝外看了看,天色是越發晦暗了。
“中秋不會有月了,”顧允起了身,“雨日路難行,讓賀平送你回去。”
蘇曉訝道:“回去?現下麼?”
“蘇曉,”顧允道,“元月七月,兩事相抵,所謂死報,你以後不必再念了,你我不過同朝為官,同時任事而已。”
蘇曉呆了少時,忙跟着起了身:“我舊日學作文章時,隻讀古作,并不看今人程文,所以不知那是會試考題,且那幾日我是有旁的事在辦——”
“我不是這個意思。”顧允徑自打斷了她的話。
蘇曉咬牙道:“那是什麼意思?暴虎馮河,人不相與,大人不是這個意思麼?”
顧允一眼也不看她:“讓賀平送你回去。”
蘇曉張了張嘴,一時竟說不出話,心裡似乎蓦地塞進了一把青梅,幾下碾碎了,四處都漚着酸汁澀水。
身子僵硬地躬了下去:“不必了,我就不叨擾顧大人了。”話罷轉過步子,走到院中,身後仍是死寂的,蘇曉咬着牙,加緊了步子,彷佛被迅疾秋風掃出庭院的落葉。
賀平端着薏苡附子湯走出廚房,一眼看見顧允立在廊下,愣了愣:“大人怎麼過來了?蘇大人呢?”
顧允道:“她走了,還未走遠,你把她送回謝休文那裡。”
賀平惑道:“怎麼走了呢?”
顧允道:“我讓她走的。”
賀平向他臉上看了看:“大人是不舒服麼?是為了早上的信?”
“不是,”顧允道,“你把她送回去。”
賀平頓然明白過來,看之前蘇曉的情态,中秋這頓飯當是他們二人早約好的,可今早顧允同他說這事時,卻看着意興索然,換而言之,他是早想好了,将人叫來,再将人轟走。
“大人,”賀平語重心長,“為何要這麼做呢?蘇大人難道不是同你出生入死過的人?現下這樣子,蘇大人身上還有刑傷,大人不是要讓人以為刻薄寡情麼。”
顧允一伸手端過了藥:“這樣又怎樣。”
賀平循循善誘:“這麼多年了,有人來一起過中秋,不好麼?”
顧允道:“這麼多年了,不都過了。”
他這樣水潑不進,賀平拎着托盤一擡下巴:“我不去!你動動嘴皮子就把人轟走,為什麼要我跑斷腿?!”
顧允不言語,立在原地,賀平眼見着他的臉色差了下去,唉聲歎氣的:“我去,我現下去,你趁熱将藥喝了。”
整日都陰着,漫天晦暗,中秋不見月。
吳司獄帶着兩個獄卒将酒菜一一擺在錦席上,點頭哈腰媚笑:“周大人,你看還合心意麼?”
周文昭掃了掃,大白瓷碟子裡一隻金黃泛着油光的燒鵝:“燒鵝瞧着不錯,如意樓的?”
吳司獄笑着“哎喲”了聲:“周大人真是好眼光!周大人快嘗嘗,還有這黃焖魚翅,也是如意樓的。”
周文昭沒好氣道:“廢什麼話,别杵在爺跟前礙眼了,都下去。”
三人連忙告退,沒走出幾步,後頭粗聲粗氣一句:“我到底什麼時候出去啊?”
吳司獄回身賠笑道:“周大人,這下官也不清楚的,不過聽說,周大将軍就快回來了。”
“好!”周文昭狠狠将身下錦褥一捶,“等我出去了,顧允就給我等着!還有嶽家那兩個賤民,把我害得這麼苦,定要好好請個大師,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吳司獄幹笑着附和兩句,退了出去。
周文昭撕了隻鵝腿,啃得滿嘴油亮,伸手去拿酒盅,一擡眼,栅欄外悄沒聲地立了個獄卒。
周文昭吓了一跳:“誰啊你!幹什麼來的?”
獄卒哈腰笑道:“小的是給周大人送酒來了。”
周文昭睃了睃地上銀執壺,惑道:“送什麼酒?我這有酒啊。”
獄卒笑着将酒從栅欄縫隙裡伸進去:“這是周大将軍快馬加鞭叫小的送來的,說是碧虛觀請來的藥酒,今兒中秋夜,讓周大人喝了,去去陰晦氣。”
“我爹給我的,”周文昭走了上去,将獄卒看了看,皺眉道,“你臉上怎麼蒙着塊布呢?耍我呢?”
獄卒笑道:“小的是幾時生了天大的膽子了,還敢拿周大人尋樂子?嫌命長了不成?”說着指了指臉上黑布:“這是周大将軍讓小的蒙的,說怕小的這污濁之氣髒了這酒,就不靈了。”
周文昭忙道:“你洗手了沒有?”
獄卒笑道:“洗過了,皮都差點秃噜去一層嘞。”
“算你這狗才機靈。”周文昭放下心來,接過了酒。